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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一時怔在那裡,回想起适才的情形,吳尚宮要說話的時候,敬妃制止了她,可不是麼?若是尋常,吳尚宮必定會斥責恭嬪的無禮,咄咄逼人。敬妃娘娘的心真是深沉,不動聲色,就這麼讓恭嬪露臉,處置了高尚宮。我還是有些不解:「恭嬪也不會這麼傻,就這麼著她的道兒罷!」

  高尚宮一陣怪異地笑著,笑得雙眼迸出眼淚:「主上是真疼我還是假疼我,她這個二十年的寵妃會不知道?再者說,她是正一品嬪,又是奉了中宮的旨,隨便尋個什麼理由,說我出言不遜頂撞上殿,自然是按律整治。」

  我深深歎口氣:「你呀,唉,攤上這麼些個事。你與我說實話,上次那些驚心的掐痕,可也是恭嬪幹的?」

  高尚宮頓時淚如泉湧:「不是的。」我憐惜地抱起她,任她在我胸前抽泣,聲音低低的:「難道是主上?」

  高尚宮哭得哽咽難抑:「不是的,容兒,我表面光鮮,其實,其實私底下,那簡直是人間地獄呀!」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只見她一陣抽搐,慌忙掙脫開,這一次,我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命令道:「不許動,脫下你的唐衣。」

  她閉了眼,任眼淚流淌,如簌簌落下的花雨。欠起身,褪下碧綠的唐衣,背後一排暗紫紅色的牙齒印,像張牙舞爪的鬼手,在一痕雪白的脊背裡蔓延開來,有的齒印處結了傷痂,猙獰至極。

  我哆嗦著雙手,將唐衣輕輕給她穿上:「你,你,夜夜宿於主上的寢宮,不是他,還能是誰幹的?」

  高尚宮正要與我說話,眼見就要知道真相,門突然被拉開,內人領著醫女急急進來,遠遠還跟著一個身影,我定睛一看,是盧內侍虛虛浮浮的身影,按官職應尊稱為盧尚膳。

  盧尚膳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連忙上前給他行大禮。

  他也不進屋子,只是背著手站在門口:「免了吧,鄭尚宮,你好好照看高尚宮娘娘。」說罷,他的視線落在因上藥痛疼而抖動不止的高尚宮身上。

  他直盯著高尚宮爛成一攤的小腿,眼神頗為複雜,既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異樣的興奮。他舔了下唇角,沖服侍的內人惡狠狠訓道:「死丫頭,服侍娘娘這麼不盡心,出了這事兒,這個時候才來告訴我,再有一次,看我怎麼調教你。」那內人惶恐之至,頭搗得像雞啄米似的。

  直覺告訴我,這一切有些不同尋常。每一次,盧尚膳都是那麼巧合地出現,這內人又如此畏懼他,高尚宮身上的傷總是莫名其妙,不是主上所為,亦非恭嬪整治,那麼,這盧尚膳在這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雖然他曾搭救過我,我如此猜忌他原是不應該,可是他适才的神情,令我不得不產生懷疑,他太過於神秘。

  盧尚膳咳嗽一聲:「那麼今晚,高尚宮娘娘就在寢所好好歇息吧,小人會將您今日的情形據實稟報的。」

  高尚宮因上藥疼痛,額頭直冒虛汗,我趕緊上前掏出手帕給她擦汗。她咬著唇,艱難地說道:「不妨的,還是可以服侍主上的。」

  我聞言手一松,手帕落在寢褥上。正要軟言勸解,高尚宮冷冷看了我一眼,那冰冷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懇求,她又竭力大聲沖盧尚膳說道:「尚好,請尚膳大人回主上,小妾仍近前服侍。」

  看到如此軟弱而又無助的高尚宮,我深深理解了她的難處。她不說的難處,她自顧自憐的難處,看她上完藥後,我亦再不問她任何話語,而是悄然離去。

  正在張望間,我的後背被人輕輕一拍,那涼絲絲的香氣頃刻襲來,疊層的盤發壓著奇尚宮嬌小的身影。平心而論,這身尚宮服的裝扮,是埋沒了她的姿色。

  她與我並肩走著,不時探尋地看向我,我淡淡說道:「遲些會有教旨頒到東宮殿的。」

  她含著嬌豔欲滴的櫻唇:「從中宮到東宮,不過隔著幾道宮牆,平常都是傳口諭的。」

  奇尚宮微挑秀眉,我有些心不在焉:「不僅是東宮,還召了仁平公主夫婦及永安大君進宮賞花呢!」她沉吟道:「才過了端午佳節,又急急招兩位上殿進宮,難道?」

  我卻不以為然,推了她一把,即時打斷了她的自語:「你這小腦袋瓜整日算計。」她四下張望了一番,指著前頭的偏殿:「那裡是我們嬪宮娘娘的小書房,此刻娘娘在東宮見客,要不,咱們去那裡小敘一番?」

  我跟著奇尚宮上了踏步,邁入殿閣,門楣處刻著「如故軒」三個字,我巧笑道:「嬪宮娘娘真是情操頗高的女子,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奇尚宮一面拉開門提了水壺給我倒水,一面興沖沖向我說道:「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們娘娘不同凡響了,這些個詩文又算得了什麼。」

  垂著松鶴圖紋的巨型水墨畫前,擱著一隻小小的書桌,書桌上還有一本半開的書,我湊近身仔細瞧了瞧,原來是資治通鑒這類政治典籍。

  單是這壁畫與書集,就非一閨閣女子所用之物品,有朗朗乾坤、大氣凜然之氣勢。看得有些出神,奇尚宮將杯子遞到我手上:「水給你倒來了,這幅圖出自嬪宮娘娘三弟之手,頗為傳神吧!」

  金三少爺,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繪畫奇才,仙鶴的靈動與松樹的高潔之氣惟妙惟肖,絕不輸給圖畫署的畫員們,只是此圖只作了一半,尚未完工。

  喝完水,我與奇尚宮便倚在殿閣的欄杆上隨興聊著,微風吹動著兩人碧綠的衣袖,露出一段藕白的酥臂,享受著難得的閒情逸致。

  當嬪宮湖藍的筒裙,像流淌的小河綿延而至,我二人慌忙上前行禮。嬪宮金氏將手攏在杏色的唐衣裡,盤發上只戴了兩朵小巧的桔梗玉紋花。

  她的額前有美人尖,配著容長的臉,更兼一雙飛揚的明眸,既神采奕奕,又溫婉平和,她的面相令我想到廟裡的觀音大士。

  她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溫暖而明亮,越過她如雲般的髮髻,身後跟著幾個近身內人之外,還有兩個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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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眼一看,那不是那晚天主教集會的金三少爺嗎?他不是剛與弦月舉行了婚禮嗎?此刻應是鶼鰈情深之際,如何進了宮?難不成,是被金承旨逼著的?可他身旁站著的卻不是金承旨。

  奇尚宮走上前瞧了瞧:「哦,原來是府院君三公子,身旁這位是?」金正勳只是借一步走上前,明亮的陽光投在他高大的身影上,他今日穿著一襲月白的衣衫,外罩紫雲紋罩衫,愈發襯得人物俊朗瀟灑。

  他高挺的鼻樑,如深潭般深邃的雙眸透著和氣:「這位是此次科考探花梁大人,剛受了主上賜予的金花,正在京中等候官職,因與我相熟,亦喜作畫,故今日同來,為娘娘畫完那幅松鶴圖。」

  說罷,他略退了退,梁大人閃出身影,這梁大人相貌平平,看不出人中龍鳳的姿容,只是那細細的眼睛,充滿銳氣,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我二人俱彎腰行禮,嬪宮眉目含笑:「一同入內吧,奇尚宮命人放下垂簾,女眷在垂簾內,男子在簾外作畫即可。」嬪宮行事真是縝密,連這些都思慮到了。

  只是在入內之前,我不經意往後瞧了瞧,見那梁大人,似無心又像有意般甩手撞上奇尚宮的手臂,還猛浪地碰了碰奇尚宮的手指。奇尚宮並不惱怒,來了一個回眸一笑百媚生,滴溜溜的眼珠迎面撞上樑大人銳氣的眼神,在一陣火熱的交匯後旋即分開。

  連我這個局外人,為這種情愫都感到臉熱心跳,我暗暗笑道,奇尚宮可是有把柄落我手上了,至少要拿出來取笑幾回。

  奇尚宮一轉身,見我眼裡蘊著笑意,非但不覺愧色,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扭著豐盈的腰身,抬高了下巴,輕輕擺著蓮藕般的酥臂,笑容可掬地從我眼前大大方方走過。

  倒是那梁大人,有些臊了,面上訕訕的,背著手,略低了頭,跟在奇尚宮的身後。奇尚宮果是奇女子,大膽、熱情全然無小女子的嬌羞作態,真是令人耳目一新,越來越對這樣一個女子刮目相看。

  我緊跟在奇尚宮身後,隨侍在嬪宮近前。第一次距嬪宮這麼近,她身上有一種莫名的香氣,起初很淡,很柔,被漂浮在空氣裡奇尚宮那涼絲絲的香氣遮繞住。

  可是坐定後,這香氣漸漸散發出來,像破土而出的春筍,柔軟和堅毅,這種味道,我曾經聞到過,像是,像是忍冬的香氣。是的,可不是忍冬的香氣嗎?

  再抬首細細端詳著嬪宮,這才注意到,她唐衣上,繡滿了千姿百態的忍冬,是用透亮的銀線以飛簷之針法鐫繡出來的,愈近瞧,花葉愈繁茂,緊緊纏繞著她容長的身姿,散發著一種頑強而華麗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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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嬪宮的鳳目穿過細密的垂簾,垂簾的兩側裹著亦是繡滿忍冬紋的花邊,原本素淨的竹簾因此精緻而華麗,看來嬪宮喜歡這忍冬已到無處不在的境界。

  奇尚宮奉上茶湯,這茶水隱隱有些許藥味,只見奇尚宮輕聲說道:「娘娘,這是益母草茶湯,中殿娘娘特特命人煎好了,給您和仁平公主送來的。」

  嬪宮揭過茶碗,絞著眉頭,將茶水咽完。身處深中,即使淡定如嬪宮,也夜夜難以安寢。嬪宮十五歲與東宮行嘉禮,七年來,好不容易身懷有孕,前番竟然小產了。

  宮廷的女子若不能生育,是不可能成為宮廷的女主人的。更兼敬妃為了東宮的後嗣憂心,常常指派內人給東宮,後房的日子,恐怕再難,也沒嬪宮這麼為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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