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歌盡桃花 | 上頁 下頁
四一


  他說:「那年我十四歲,未及弱冠,已經死過一回。醒過來後,徹徹底底成了燕王,那個深宮裡天真魯莽的六皇子已隨著謝昭瑛埋葬在雪原裡。我背負著一百零八條人命,那還只是個開始。十年來,多少暗殺,又犧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願做個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著別人的屍骨在繼續活著,我就得活得更好,絕不能辜負了那些人。我把每條命都記得清清楚楚,發誓總有一天要一筆一筆算回來的。」

  「而謝昭瑛。」他的語氣一軟,「他送我出關,只對家人說是去遊學。他同正勳暗中護送我,那些刺客又被李將軍殺盡,這事便再無人知道。他沒再回來,謝太傅一夜蒼老十歲,卻誰也不能說,還得為那婆娘教兒子。我每年回京,總頂著謝昭瑛的名字。有韓小王爺幫忙圓謊,謝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蹤不定,倒也順理成章。只是有時想,他若在天有靈,見我們幾個這樣糟蹋他本來就不大好的名聲,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有一絲變調,立刻停住了,偏過頭去。他的肩垮著,仿佛真的承受著看不見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過去,伸出手,從身後輕輕環抱住他,將頭靠在他肩上。

  他輕輕顫抖了一下。

  我說:「二哥,士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們都沒睡。

  我陪蕭暄坐著,聽他說著一些往事。蕭暄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所以重點說一些軍中生活,順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煉博得軍士愛戴信任云云。後來也說了很多謝昭瑛的事。謝昭瑛爽朗不羈,不愛舞文弄墨,只愛刀劍。謝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著學藝。當年他們四個,蕭暄,謝昭瑛,鬱正勳和韓延宇,恰同學年少,恣意風流,在宮裡和太學,沒少惹是生非,人稱為四害。後來謝昭瑛去世後,他每年都會冒險從西遙城回來看望謝家人,代他盡一份孝心。

  「謝夫人就一點沒有察覺?」

  「謝夫人只當老二遊學不歸。他是次子,無須承擔家族大業,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過我嗎?」

  蕭暄瞥我一眼,「你那時候才幾歲,還是個傻丫頭,提你做什麼?」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卻只能從別人嘴裡聽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個故事裡的人物。」

  蕭暄道:「老二一生雖然短暫,卻的確是個感人的故事。」

  我問:「他葬在哪裡?」

  「在西遙城。我給他建了祠堂,卻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託名那些戰死邊疆的戰士。我發過誓,將來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來,要將送他厚葬。」

  蕭暄嘆息一聲,「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陰。當年莽撞的少年成長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間多少恩怨,卻還沒有了結。

  我換了話題,「你已經成親了?」

  蕭暄笑了笑,「怡心?她是台州鄭郡守的女兒。皇上給我指的婚,看中的是台州在西遙南方。若將來……朝廷有什麼動靜,能在台州那裡緩衝一下。」

  我好奇,「她怎麼樣?」

  蕭暄眼神一黯,說:「她去世快五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體不好。大夫勸她不要孩子,她偏不聽。五個月的時候就小產了。我請遍了大夫,個個束手無策,終究沒救回來……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個月,孩子也想必沒有活下來。喪妻又喪子,燕王殿下身邊親近之人似乎總是不長壽,若給他批命,興許就是那種天煞孤星。

  我想說幾句體己話,可是閱歷淺薄詞語貧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華姐呢?」

  蕭暄轉過頭來,瞅著我笑。我臉一紅,縮了一下。蕭暄一歎,搖搖頭,我以為他又要教訓我,可是他說:「我同翡華,青梅竹馬,是想過要娶她的。」

  他輕描淡寫,我卻聽出濃濃無奈。

  「現在不想了?」

  「我現在根本不考慮這事。現在哪個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與秦大人,勢必兩立,她夾在中間也為難。我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我想說,你是被身邊的人死怕了。可是這話太刻薄,沒說出口。

  我重新提起舊話,「你什麼時候回西遙城?」

  蕭暄說:「天亮之後。」

  「啥?」我大驚,「這麼急?」

  「我已經在京城裡逗留得夠久的了。」

  「可這一堆爛攤子怎麼辦?」

  蕭暄狡猾一笑,「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逃跑?」

  我大悟,「無恥!」

  他回贈道:「無賴。」

  我怒道:「我哪裡無賴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來做二皇妃好了。蕭櫟行情走俏得很,你很快就會混個太子妃當,接下來就可以母儀天下了。」

  我聽出端倪,「怎麼怎麼?你要帶我走?」

  蕭暄輕罵,「笨得像頭豬。」語氣卻軟軟的。

  他終於開始罵人,說明他堅韌的神經又回來了,先前那個憂傷自責陰鬱激憤的燕王又暫時地退隱了回去。

  我松了口氣,一臉無恥諂媚地掛他身上,「二哥義氣干雲,當然不會撇下我獨自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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