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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則尹凝視著她,沉聲應道:「好。」

  「夫君……」陽鳳一陣感動。

  冰雪融化,春風已在途中。

  娉婷,記得我們在何肅王子府唱歌取樂,折了楊柳枝,笑拂水紋,在敬安王府彈琴競技,賀你生辰。

  如今何肅已貴為一國之君,敬安王府化做灰燼。

  何俠一走千里,入了雲常,做了駙馬。

  人世滄桑,不經歷過的,絕難猜想。

  但真好,你和我,都還在啊。

  則尹為著陽鳳的病早日好起來,下了嚴令,不許陽鳳下床。另行派人照顧娉婷,自然也是百般周到,各種珍貴補藥用得流水似的,毫不心疼。

  陽鳳無奈,只能忍了七八天,遵聽醫囑,日日按時喝藥。她很快就好起來,偶爾則尹帶兒子過來探望娘親,她就喜滋滋地抱著兒子,又吻又親,附耳道:「慶兒啊,你待會幫娘去看看娉婷姨姨。她肚子裡有個小弟弟,以後可以陪你玩呢。」

  則慶將近周歲,怎會明白陽鳳的話,烏溜溜的眼珠左看看右看看,不時咧開嘴對著陽鳳呵呵笑。

  則尹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好笑道:「你怎麼知道娉婷肚子裡面是個小弟弟?」

  「猜的嘛。娉婷好點了嗎?」

  則尹臉色微黯,搖頭道:「她不大說話,看來還在傷心。醉菊是她的侍女?」

  陽鳳也搖頭:「敬安王府沒有這個人,若是侍女,也是楚北捷給的。」她沒有見過醉菊,雖知道她葬身狼口,下場可憐,卻沒有娉婷那樣悲傷。

  換了話題,問則尹道:「你看娉婷的意思,她心裡到底還想不想著楚北捷?楚北捷行事可惡,但娉婷腹中有他的骨肉,我只怕娉婷又會心軟。」

  則尹一愣,他帶兵打仗頭頭是道,論起這個來可是一竅不通,撓頭道:「女人的心思難猜得很,我怎麼看得出來?」

  陽鳳嬌媚地橫他一眼,笑道:「我能看出來呀。上將軍,人家的病早就好了,你就大發慈悲解除不讓我下床的禁令吧。豈不知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病人也要走動才能好得快呢。」

  則尹見她笑靨如花,身心皆醉。想著陽鳳被困在床上也已經好些天了,不由心軟,撫著她鬢邊軟軟垂下的青絲道:「你別逞強,才好一點就到處走。現在冬雪剛融,天冷著呢。你要見娉婷,我抱你去吧。」俯身將陽鳳抱在懷裡。

  小則慶被留在床上,大聲叫嚷,以示不滿。

  則尹笑著看他:「乖兒子,你還小呢,等以後大了,抱自己的女人去。」

  陽鳳見他這般教育兒子,連連搖頭,好笑又好氣。

  客房中寂靜一片,兩人甜甜蜜蜜的進來,晴天般的心情頓時打了折扣。

  「娉婷?」

  娉婷醒了,她也接了則尹不得下床的嚴令,此刻坐在床上,上身挨著床頭靠枕,下身披著錦被。聽見陽鳳的聲音,似有些驚喜,轉頭看過來,長長青絲緩緩拖曳過肩膀:「陽鳳?」

  昔日的風流依稀還剩幾分,只是臉蛋瘦下去了,直叫人心疼。

  「娉婷,娉婷……」陽鳳眼睛一紅,幾乎哭起來。

  則尹將陽鳳從臂彎裡放下,讓她和娉婷並排坐在床上挨著。

  「哭什麼?」娉婷輕輕抓著陽鳳的說,輕笑道:「聽說你病好多了,今日總算可以出來了?」抬頭瞥一眼。

  則尹鐵塔似的站在旁邊,一臉老婆就要如此保護的表情。

  「嗯,好多了。」陽鳳問:「你呢?」

  娉婷感激地道:「我也好多了,多虧了上將軍。」

  「安胎藥都按時吃著嗎?」

  「嗯。」娉婷低頭,溫柔地撫了撫自己已經微微突出的小腹:「孩子很乖,今天沒踢沒鬧呢。」

  陽鳳歎道:「你也知道孩子要緊,就別總是暗地裡傷心。娉婷,不要再自責。那個醉菊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將她喚回來?她既然和你親密,在天上一定也不願見你如此。」

  則尹皺了皺眉,覺得這話像在哪裡聽過。

  娉婷聽見「醉菊」二字,笑容不翼而飛,長歎著,抬起眼睛來看著陽鳳:「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心裡難受,想起她,就像針紮似的疼。本來叫她下山,是想救她的命的,逃得了一個總好過兩人都餓死凍死。沒想到反而害了她……」

  陽鳳見她又傷心起來,連忙岔開話題:「我今天來,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的。先說明,我已經想好了,以後再不容你離了我四處流離,害我牽腸掛肚。我們換個地方,一道隱居可好?事到如今,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要為孩子想想。你別只管傷心,好好打算將來。」

  娉婷知道她說得有理,不欲又讓陽鳳擔心,強打起精神,思忖著點頭道:「隱居也好。但你家上將軍名氣太大,身邊大批侍從侍女,帶著滿副家財,怎麼隱得起來?就算換了地方,不到三天,恐怕又有北漠的將領找了來。我不想再讓別人知道我還活著,還是帶著孩子一個人另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陽鳳見她沒提楚北捷那可惡男人,言談間又恢復了幾分往日思索周詳的神采,大感欣慰,聽到後面,才知道娉婷另有打算,急道:「那有什麼?侍從侍女都可以遣散,我們既然打算隱居,難道還留戀上將軍府的奢華?」

  娉婷瞅了瞅她,搖頭道:「你和我不同,我是吃過苦頭的。被官吏搶了包袱,爬過雪山,挨過餓,知道窮苦的滋味。你從小在王子府就錦衣玉食,到了北漠就是上將軍夫人,哪裡懂得世態炎涼?」

  陽鳳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正容道:「娉婷,我可不是開玩笑。上次讓你離開上將軍府去東林見楚北捷,我事後幾乎悔斷了腸子。另行隱居的事,不許你再提。你從前在敬安王府也錦衣玉食,千金小姐似的,怎麼你吃得了苦,我就吃不了?」忽然想到,遣散侍從侍女,清貧以居,可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怎也該問過則尹一聲,不由停了聲音,轉頭去瞥則尹。

  則尹沉聲道:「不要緊,我會處理。」

  他當年求得陽鳳答應嫁給他,早許下諾言歸隱沙場,全心全意和她過日子。侍女侍從,又算什麼?

  陽鳳知道他心意,又感動又感激。

  娉婷在一旁看著,猛然想到楚北捷,心尖一陣刺痛,不能自己。唯恐讓陽鳳看出端倪,別過頭去,在枕上悄悄拭了眼角沁出的一點水珠兒。

  則尹說到做到,當晚將所有侍從侍女都召到大廳,道:「我已經答應陽鳳,這次歸隱,絕不再出山。荒山野嶺,我們夫妻也用不著這麼多人伺候。你們都年輕,男的有心報效國家,儘管回都城去,我給你們寫薦書,請若韓上將軍給你們安排一個去處。至於侍女,有家的回家,無家的也自行離去,另尋歸宿,這屋裡的家俱,擺設,多半是我沙場廝殺掙來的賞賜,都是宮廷裡的寶物,你們把這些分了,變賣成錢,或者當嫁妝,或者養老。」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

  則尹神色不變,沉聲道:「我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一令既下,三軍都不得不聽,何況你們?不要婆婆媽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瀟灑而聚,快意而散,才是我北漠兒女的本色。還有一事,這裡多了個人,你們多少也猜到她是誰。天下都以為她死了,她活著的事,一個字也不可以洩漏出去。你們隨我多年,我信得過你們。但還是要你們發下一個毒誓,絕不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話說到這裡,誰都明白則尹心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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