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芳不自賞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楚北捷靜靜看著何俠。隔著那麼遠,但他們卻仍可以察覺對方的視線,那麼相同的淩厲,那麼相同的銳利。

  他奪了娉婷,奪了懷著我骨肉的娉婷。

  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劍上。

  拔劍一麾,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邊,和其他大將一樣,他的掌心已經滿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劍一出鞘,就是千軍萬馬,鋪天蓋地的血浪翻滾。

  為了一個人。

  只為了一個女人。

  白娉婷,四國會永遠記住這個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萬軍發,在他一揮劍之間。

  空氣被緊張的呼吸搓成絲絲,宛如繃緊的弦,在兩軍對陣的空地上被雙方緩緩收緊。

  駿馬急奔。

  南邊的山坡上,幾道影子在晨光中驟現,不顧後果地從側邊馳入兩軍對陣中的這片空白地帶,就像將要被點燃的油畫上,有人用刀輕輕劃過,掠起一道優美的漣漪;就像淒涼的畫上,被忽然描了一筆春意,詭異而格格不入。

  「雲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語。

  楚北捷目力過人,早將那旗幟上的大字看在眼裡,眸中精光驟閃。

  最早沖人中空地帶的騎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馬,一拱手,朗聲問:「這位將軍就是東林的鎮北王楚北捷?」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聲問。

  「我是雲常王宮侍衛隊長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傳話,請求和王爺私下一見。」

  「大戰在即,耀天公主現在身在何處?」

  「就在這裡。」容安向後一指。

  眾人極目遠眺,山坡上,一輛華麗馬車出現在晨曦中,正朝兩軍對峙的中心地帶飛馳而來。

  楚北捷的心裡被看不見的線微微一扯,黑眸深處顫了遺顫。

  耀天要和談。

  除了娉婷,她還有什麼籌碼能夠拿來和談?耀天在大軍臨陣前匆忙趕到,從中插入而不經過何俠統領的那方人馬,定與娉婷有關。

  一直在發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燒起來,一時激動,不知該如何排解。

  馬車越駛越近,對方大軍顯然也認出馬車上的王旗,赫然震動。

  容安策馬到了馬車前,俯身在窗邊請示了一會,又策馬回來:「公主請王爺到車上一會。」

  馬車停在空地上,四匹渾身雪白的駿馬駐步低頭,車夫似乎接了車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車離開,在百余步的地方才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臣牟警覺地道:「王爺小心,何俠詭計多端,小心中了埋伏。」

  楚北捷冷笑道:「區區一輛馬車,就算上面藏滿了人,又怎敵得過本王手中寶劍?」

  策馬到了馬車前,從容問道:「車內可是雲常耀天公主?楚北捷在此,公主有何話要說?」

  耀天掀開簾子,抬眼一瞅,楚北捷騎在馬上,威風凜凜,氣勢迫人:心中暗贊,柔聲道:「耀天受人之托,有一封書信要交給王爺。」

  「只有書信?」楚北捷瞳孔驟縮,身邊空氣驀地冰冷:「那人呢?」

  「人已經不在我雲常。」耀天道:「王爺看過書信,自然就知道了。」

  楚北捷眼神更加冷冽,隔著簾子,竟也讓裡面的耀天打個冷戰,道:「公主太小看本王了。我東林大軍千里跋涉,不過是為了討回此人。雲常不將人還給我,只憑一封書信就想讓本王退兵,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別怪本王不有言在先,此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本王誓讓鮮血染紅雲常王宮。」

  耀天在馬車中沉默半晌,幽幽歎道:「久聞鎮北王是位有卓識的英雄,耀天想請教鎮北王幾個問題。」

  楚北捷本想拂袖而去,回心一想,事關娉婷,不可大意,勒馬道:「公主請問。」

  耀天道:「請問王爺,此次領兵大戰,是否只為了白娉婷一人?」

  「不錯。」

  「那麼,東林大王是否不允。」

  楚北捷冷冷道:「這是我東林內務,大軍已經在此,與公主無關。」

  「王爺和白姑娘之間的事,似乎總免不了捲入家仇國恨。國重還是情重,為了國家是否要捨棄自身的幸福,永遠都是殘忍的難題。」

  「公主要說的就是這些?」

  耀天歎道:「倫理道德,常被放在一起,其實兩者並不完全相同。道德出自內心,而倫理出自道德。當倫理自成體系後,偏偏又淩駕于道德。於是,人們從此麻木地信服大條道理,反而不能自由地聽從心聲行事,所謂國家大義,舍己而為國,若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發自內心的去做,僅僅是受限於倫理的枷鎖,那是多麼可惜。王爺當日舍娉婷而選擇國家大義,致使違了初六之約,又何嘗不是如此?」

  楚北捷初時無動於衷,聽到後面,驀然動容,肅聲道:「公主請說下去。」

  「其實國家與個人,誰重誰輕,並不是取捨的問題。」耀天頓了一頓,悠然道:「王爺可曾想過,古代的先人們是為了能夠活得更好,是為了他們自身的幸福,而決定團結在一起共同抵禦外敵,抗拒侵略,從此之後,才有國家之說。國的根本,從來都是人。一個剝奪人的幸福而得以保全的國家,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一個隻知道保全國家而不懂得珍惜幸福的男人,又有什麼值得留戀?」

  楚北捷身軀劇震,緊緊拽著韁繩,只聽耀天徐徐道:「一個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又輕視千萬將士性命,忍心將別人的幸福剝奪的將軍,又怎麼會是白娉婷真正愛上的英雄?王爺想想,你身後的這些將士,真的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去打這場大戰嗎?」

  耀天長歎一聲,低聲道:「白娉婷要的,是王爺睜開眼睛,看清楚人世間何者為珍,何者為貴,看清楚即使是蟻民,也該有自由和志向,也該享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楚北捷緊咬白齒,半日說不出話來。

  晨光下,娉婷的微笑如水,化入五湖四海,尋不到蹤跡。

  國的根本,從來都是人。

  若不是心甘情願,發自內心,又為何要苦逼白己犧牲永遠不忍心犧牲的,去換一個為國的名聲?

  國與己,不是選擇,而是一體。

  聽從心聲,愛所愛,恨所恨,才是真正的人。

  楚北捷驀然仰首,對天長笑,眼淚沿臉頰而下,沉聲道:「多謝公主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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