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芳不自賞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醉菊取了針,匆匆回房,點起燭火。火光下的娉婷大汗淋漓,枕頭上已經幾乎全濕了,臉色蠟黃,見醉菊進來,忍著疼,氣若遊絲地一字一字擠著問道:「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醉菊匆匆將生銹的繡花針在火上灼燒,快速地答道:「只要紮了針就好,姑娘別怕。」口氣篤定,手卻抖個不停。

  眼見那針燒到將近發紅,醉菊卻一點也不察覺燙似的,捏了針尾走到床前,輕聲哄道:「別擔心,紮了針就不疼了。」叫娉婷躺好,輕輕掀開娉婷的褻衣。

  娉婷腹中一陣一陣抽疼,像有一匹發瘋的馬匹在裡面胡亂撒蹄似的,怎麼忍也止不住一刻的痛。見醉菊捏了針,要對腹中刺下,吃了一驚,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勁,猛然半坐起來,攔住醉菊道:「你不會傷了孩子吧?」

  醉菊毫不遲疑道:「不會的,信我吧。」

  娉婷這才鬆手,她早疼得渾身無,一鬆手,便逕自倒了下去,被汗黏濕的青絲散了一床。閉上眼睛,腹中微微一熱,隨即又是一熱,醉菊仿彿連續著紮了幾處,轟然的,痛楚似從潛伏的地下一股腦劇烈地湧了出來。

  娉婷「啊!」一聲慘叫起來,蜷縮得蝦米似的掙扎一下,待緩過勁,又似乎好了一點。她蹙眉感受著,腹中的痛楚似乎湧出來後,又從湧出來的裂口悄悄縮回去了。

  「好點了嗎?」耳膜裡飄進醉菊的聲音,幽遠幽遠的。

  良久,娉婷才徐徐呼出一口氣:「嗯……」

  醉菊也是滿頭大汗,聽娉婷應了一聲,才放下手中的針,虛脫似的坐下來。

  「孩子……沒有事吧?」

  醉菊道:「我早說了,你身子骨頂弱的,不要逞強。唉……」

  「醉菊?」

  「你快躺好,孩子沒事呢。」醉菊一抬頭,瞧見被吵醒的大娘在房門外探頭,忙迎了出去,抱歉道:「吵了大娘和大叔了,真對不起。」

  「姑娘……」

  「我姐姐病了。」

  「哦。」大娘擔憂地朝房裡看看,小聲地問:「現在好點了吧?」

  「好多了。大娘睡去吧,沒事的。」

  勸走了大娘,醉菊又坐回床邊:「不能再趕路了。你要好好靜養幾天才行。」

  娉婷半天沒作聲。

  「不能留在這,一早就要走。那些人拿走了我們的包袱,誰知道這些東西會落到什麼人手裡?」娉婷剛剛耗盡了力氣,聲音很低:「萬一他們追來,我們想走也走不了了。」

  酢菊歎了一聲。

  娉婷又問:「我的身子到底是怎麼了?你有事可不要瞞我。」

  醉菊又是氣惱又是傷心,不知不覺哽咽起來:「姑娘自己還不明白?本來底質就不好,一路上勞心又勞力,受得了嗎?一定要想法弄些上好的藥材,老山參也好,夠本色的靈芝也好。」

  娉婷出了一身大汗,此刻停了腹中痛楚,反而覺得一身冷浸浸的,緩緩扯了被子蓋在身上,微笑著道:「我聽你的話,離開這裡後不再匆忙趕路,好好休養就是。何必哭呢?」

  醉菊抹著淚,咬牙切齒道:「現在想來王爺真是可恨。既是心愛的人,就該好好愛護,怎麼竟讓姑娘到了這種地步?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娉婷不料她忽然扯出楚北捷來,驀地一怔,要說她孩子氣,卻又覺得她字字說中自己心中所思。

  在楚北捷身上花的千般心血,落得如此下場。

  白辜負了當初的無限思量。

  家國與情人的相爭,從不會結出好果子。

  她早隱隱料到的,竟沒本事阻止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算了吧。」娉婷幽幽歎了一聲,閉上眼睛:「別再把心思花在那人身上了,白白可惜了我們自己。」溫柔地撫摸自己的小腹,雖穿上外衣不易被人察覺,但仔細感觸的話,那裡已經微微突起了。

  孩子啊,不要再攪和于家國情仇中。

  道義曾是一把尺子,但最後,卻往往會變成沉重的鎖,血色的布。它會囚住你的心,它會蒙住你的眼睛。

  別像爹,也別像娘。

  孩子啊,愛也好,恨也好,別忘了最初。

  在最初的最初,你為什麼而愛,為什麼而恨。

  別忘了。

  青紫色的烽煙,在平原一處接一處的燃起,連到天邊。煙霧扶搖直上,大剌剌詔告人間,大戰在即。

  旌旗蔽日,擂鼓震天。

  號角遙遠傳來,怎也遮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淒厲。

  遠遠看出,密密麻麻盡是高昂的戴著鐵盔的頭顱,直向天際的萬千兵刃寒光閃閃。平原上浩浩蕩蕩,被東林大軍的鐵騎覆蓋。

  楚北捷騎著駿馬,在最前方迎風而立。鎮北王的旗幟就在他頭頂上,被風吹展開來,旗上猙獰威猛的圖騰,宛如能攝人魂魄一般可怕。

  對面山坡上,遠遠飄揚著另一色旗幟,同樣是龐大的軍隊。

  雲常,那個一直深藏不露,龜縮一地而積蓄力量的國家,也有著不可小瞧的軍力。

  楚北捷眯起眼睛,遙望那在最前面俊逸自信的身影,雲常大軍的主帥。

  他記得的,當日羊腸狹道,從頭頂的懸崖處轉身出來,悠然一笑的,正是此人。

  昔日的小敬安王,今日的雲常駙馬。

  那是自他手中,奪走娉婷的男人!

  狂風在兩陣中穿梭,但旋即仿彿也畏懼了即將成為修羅場的此處,匆匆離開。

  所有招展的旌旗,因為忽然停止的風而垂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死寂,在無聲中傳遞越來越緊張的節奏。數十萬人馬矗立的平原,如墳墓一般安靜。

  連戰馬,也不敢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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