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芳不自賞 | 上頁 下頁
八七


  娉婷凝視東方。

  時光無情,一絲一絲,從纖纖指縫中溜走。

  她已定定看了很久,連眼睛也沒眨一下,仿佛自出生以來,再沒有一件事比這重要。

  東方,是楚北捷的歸路。望不見東去的筆直大路,那被山林隔著,被何俠的兵馬隔著,但娉婷卻從不曾擔心,它們會阻攔楚北捷的腳步。

  今天是初六。

  月已出來,楚北捷,何在?

  醉菊悄悄掀開門簾,她也已在門口等了很久,久到幾乎以為,這個初六的夜晚,已經凝固在胸膛。

  她走近娉婷,在月光下窺視那秀美端莊的側臉,一陣急劇的心顫,差點讓她站不穩身子。

  「白姑娘……」

  娉婷轉過頭,對著她,柔柔一笑。這個時候,如此從容的笑,竟比歇斯底里的哭泣,更讓人心痛。

  但那一件事,已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

  醉菊直直盯著她,不容自己的目光有所猶豫,感覺冷冽的北風漲滿了胸膛,冰到已經可以讓自己冷靜清晰地說出下面一番話,才開口:「兩位王子去後,大王的膝下,已沒有王子。如果日後還有娘娘能為大王生下王子,那是最好,若不然,王爺,日後就會成為我東林之主。」

  短短幾句話,讓醉菊胸口劇烈起伏,仿彿唯恐自己意志不堅,不敢稍松視線,牢牢直視娉婷。

  「說下去。」娉婷淡淡道。

  「萬一姑娘腹中的是個男孩,他將是王爺的長子。」

  「醉菊,」娉婷的眸子終於認真地落到她臉上:「你想說什麼?」

  醉菊微滯,低頭思索片刻,猛一咬下唇,腥紅血味從齒間直溢口腔,沉聲道:「姑娘心裡也很清楚,這孩子的身份對東林將是多麼重要。何俠手段何等厲害,姑娘絕不能懷著王爺的骨肉落到何俠手中。」此話斬釘截鐵,說得毫無餘地。醉菊向後一轉,捧了放在桌上一碗尚帶余溫的藥,端到娉婷面前。

  娉婷視線觸到那黑黝黝的藥汁,潛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姑娘,胎兒還小,王爺也還未知道。你和王爺都年輕啊。」醉菊捧著藥碗,又逼近一步。

  娉婷視線一陣模糊,護著小腹,連連後退,四五步退到牆邊,脊樑抵上冷冰冰的牆壁,反而冷靜下來,重新站穩了身子,瞅著那藥,沉聲道:「初六末過,王爺一定會回來。」

  「要是他趕不回來呢?」

  娉婷咬牙,一字一頓道:「他一定會回來。」

  「要是他真的趕不回來呢?」醉菊硬著心腸,不依不饒。

  窒息般的沉默,主宰了一切。

  娉婷死死盯著醉菊。

  她的指甲刺入掌中,渾然不覺疼。

  她的眼睛不再蕩漾著溫柔的水波,就像流動的黑水銀,漸漸凝固成了黑色的寶石,堅強而果斷的光芒,隱隱在其中閃爍。

  「他若真過期未至,」娉婷昂起驕傲的白皙頸項:「月過中天,我就喝下它。」

  醉菊凝視著娉婷,深深呼出一口氣。

  她將藥碗放在桌上,撲通跪下,給娉婷重重磕了三個頭,不發一詞,起身便掀簾子出門。

  跌跌撞撞跑入側屋,一把伏在小床的枕頭上,慟哭起來。

  楚北捷在黑暗中賓士,山巒連綿,每一個都在看不見的幽暗處幻化出別院的慘境。

  他不敢想像自己趕到的時候,那裡將會怎樣。

  梅花開否?

  琴聲亮否?

  炊煙依舊否?

  身後,從都城帶來的精銳留下一千過於疲憊的士兵,其餘兩千,連同臣牟帶來的一千七百,共三千七百騎。

  滾滾鐵騎,蹄聲踏破山河。

  韁繩,已被楚北捷掌中水泡磨破的鮮血染紅。

  他馬上功夫自幼了得,他已施展了渾身解數,策馬狂奔。但居然還是有人騎得比他更快,竟能策馬從中途奔入,與他並肩,迎著呼嘯的冷風喝問:「可是鎮北王楚北捷?」

  楚北捷不應,咬牙賓士。

  他知道,這新換的馬也已經累了,它雖然還在跑,卻已經跑得慢下來。

  不管再怎麼揮鞭,終究是慢了下來。這讓他心急如焚。

  「楚王爺,請停一停步,我從北漠來,北漠則尹上將軍有一封緊要書信……」

  「滾開!」楚北捷低吼。他心急趕路,唯恐浪費一分一秒,連拔劍的功夫都省了。

  那人胯下也是良駒,似乎已尋找楚北捷多時,不肯就此離開,賓士中迎著冷風,張口滿嘴就被風堵上,只能一邊拼命策馬,一邊大聲道:「上將軍有緊要書信交給王爺。因不知是否趕得及在王爺離開東林都城前交給王爺,唯恐錯過,所以寫了兩封。一封派人秘密送往東林王宮,另一封交給我,命我守候在通往邊境的路上交給王爺。」

  「滾開!」楚北捷狠狠瞅他一眼,目光卻在他胯下良駒上一頓。

  「王爺!」那人敢受命潛入東林找楚北捷,怎會怕死,仍不肯放棄,大聲道:「只求王爺看看則尹上將軍的信,事關白娉婷姑娘……」話未說完,側邊人影晃動,楚北捷已從半空中換到他的馬上,一把擰起他的後領,沉聲道:「借你馬匹一用。」

  不料那人是則尹手下最得力的幹將,身手不弱,雖被楚北捷制住後領,卻倏然橫空彈起,避過被掀下馬的待遇,一手伸入懷中,將一直珍藏的則尹親筆信箋遞上,快速道:「獻計毒殺王子的人是何俠,並不是白娉婷。此信是我家上將軍親筆所寫,可為白娉婷姑娘洗刷冤情。」

  楚北捷容色不變,接了過來,竟看也不看,隨手往身後一扔。

  「啊!」信使驚叫一聲,看著千辛萬苦送過來的信消失在漆黑中的滾滾鐵騎洪流中,瞪道:「你……」

  「清白與否,已不重要。」楚北捷目光毅然,沉聲道:「她縱使真的十惡不敕,也還是我的白娉婷。」

  沉掌一推,將信使逼得只好跳起,翻身落到路邊。

  楚北捷得了新馬,全力狂奔,速度更快,將身後的大隊遠遠拋離。

  瘋狂的思念,刻骨的憂心,這種地獄般的煎熬,只會在親手擁抱了那單薄的身子後,才會停止。

  娉婷,娉婷,楚北捷知錯了。

  聰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哼,狠毒的白娉婷,都是楚北捷深愛的白娉婷。

  此生不渝。

  月出來了。

  在娉婷的記憶中,從不曾見過這樣令人心碎的月光。

  溫和地照著世間,將各色哀怨苦楚都不掩不埋,淡淡的,讓人傷透神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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