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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我埋了一壇素香半韻,在此等你。

  醉菊垂手站在一邊,靜靜凝視娉婷撫琴的背影。那背影瘦弱,腰杆卻挺得很直,彷佛就在薄薄的血肉之下,撐著身體的,是鋼一樣的骨架。

  醉菊側耳傾聽。

  琴聲如泣如訴,宛如一幕幕往事鋪陳開來,即使未曾親身經歷,也已讓人魂斷神傷。

  只是這冷冰冰的亂世,又何必孕育出這般澄清的音色。

  國重,還是情重?

  要保全這份舉世難逢的愛情,還是保全自己的祖國?

  思及心底一直不敢觸碰的心事,那根冥冥中早懸在半空的針,又重重刺進五臟六腑,讓醉菊痛不欲生。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細細琴弦,成了絞殺心臟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鮮血淋淋。

  再也忍受不住無孔不入的清越琴聲,醉菊跨前一步,強自按捺著心潮起伏,輕聲道:「姑娘,該停停了。午飯已經送過來好一會了。」

  娉婷將手往琴弦上定定一按,琴聲驟然停止。她抬頭,眸子亮晶晶的,看看醉菊。

  「不管怎樣,總要吃點東西。」醉菊避過她的目光,扶她起來。

  紅薔手腳麻利地在桌上擺開飯菜。

  娉婷掃了一眼,目光停住。飯桌上,赫然有一碟色香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歸樂小菜。她在桌旁徐徐坐下,用筷子挾了一筷,放到眼下看了看,又將筷子放下。

  「這是何俠親手制的歸樂小菜。」娉婷沉默良久,方開口道:「可見他決心之大。」

  深重的危險感,毫無阻隔地直壓心臟。

  紅薔被這沉默的氣氛間得幾乎無法喘息,斗膽應道:「雖然帶兵圍了別院,但看小敬安王的種種所為,到底還是為了念著姑娘的舊情。就算……」衣角忽然被醉菊悄悄扯了兩下,驚覺起來,立即閉了嘴。

  娉婷卻沒有怪她,唇角逸出一個苦笑:「又有幾分是真念著舊情?」

  白娉婷的歸屬,恐怕任何人何俠都可以安心接受,只除了一個:楚北捷。

  天下能讓何俠忌憚的,只有一個楚北捷。

  天下能讓何俠嫉妒的,也只有一個楚北捷。

  無處不是戰場,宿敵之間的較量,又怎會只僅僅限於硝煙彌漫的沙場?

  屋外雪花紛飛,隨著門簾的擺動,偶爾撞入溫暖的屋中,心甘情願化為冬淚。

  日頭過了正中,影子微微東斜。

  初六,已過了一半。

  十二個時辰,只餘一半。

  孤芳不自賞4 第一章

  何俠在山林高處,負手西望。

  風雪朦朦中,眼底下死寂般的別院深處,藏著娉婷。

  他十五年的侍女、玩伴、知音,陪他讀書,瞧他練劍,鼓著掌叫好的娉婷。

  十五年,誰能輕易割捨?從軟軟小小的幼兒,到婷婷玉立的閨秀,歸樂雙琴之一,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幽谷之花。

  多少人窺視,多少人讚歎。

  他靜靜守著她,疼她寵她,帶她游四方,上沙場,看金戈鐵馬,風舞狂沙。

  她本該是他的,于情於理,都是他的。

  但他從不曾想過強留。

  他的娉婷,是一只有著彩色翅膀的鳳凰,等著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將她的手接過,從此夫唱婦隨,遂她的心願,逍遙天涯。

  誰比何俠更清楚,白娉婷的心,在萬丈懸崖之上。

  但輕易奪了她的心,卻是楚北捷。

  可以是任何人,只不該是楚北捷。

  這命裡註定的宿敵,要他怎麼想像,他的娉婷,會偎依在楚北捷身邊,陪著他看星月,陪著他談天說地,為他唱歌,為他彈琴?

  要他怎麼接受,他為著心底深處那片溫柔而忍受的離別,而捨棄的娉婷,竟便宜了楚北捷?

  迎風處雪花撲面。

  天快黑了,今日,已是初六。

  「少爺?」冬灼走上高處,在何俠身後一丈處,垂手止步。

  「冬灼,你的聲音,既悲且沉。」何俠沉聲問:「你覺得楚北捷能趕回來?」

  「不。」

  「你難道在為楚北捷趕不回來而苦惱?」

  冬灼搖頭,欲言又止,半天猛然抬頭道:「請少爺現在就下令進攻吧。別院防禦人手如此之少,以少爺的本事,要活擒娉婷,讓她隨我們回去,並不困難。等她回來了,我們自然可以好好勸她回心轉意。」

  何俠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西沉的落日下,顯得那麼冷硬。

  「少爺,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就一點也不可憐她?」冬灼凝視著何俠的背影,胸中湧起難以壓抑的痛楚,撲前跪倒,仰頭哭求道:「少爺,你明知道楚北捷趕不回來了,何苦要讓娉婷心碎?」

  何俠烏黑的雙眸,驟然深沉,深埋的扭曲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翻起,絕然的光芒一掠而過。

  「我不僅要讓她心碎,」何俠眼底,印出黑暗中別院逸出的點點燈火,咬牙道:「我還要讓她對楚北捷心死。」

  夜幕降臨之後,別院更加寂靜。

  即使是郊外的墳墓,也不會有這般的寂靜,雪花飛在空中,竟也聽不見一絲聲響,仿彿眼前不過是幻夢一場,伸手一戳,夢境四散,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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