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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娉婷接過陽鳳手中的銅鏡,隨手放在床邊,抿唇不語。

  陽鳳道:「我們倆從小親密,論琴我不輸你,但若論心計,我是萬萬比不上你的。」

  娉婷勉強扯著唇角笑道:「你向來傲氣,怎麼忽地謙虛起來?」

  「我不過是小聰明,閨房之中,高牆之內,周旋夫家眾人,管著一個朵朵爾寨或者一個將軍府還可以。可說到軍國大事,你才是女中丈夫。」陽鳳深黑的眸子看著娉婷,輕聲問:「為何北漠王會忽然急召則尹重掌兵權?則尹不是貪羨名利的人,除非北漠危在旦夕,否則他不會不顧一切,背叛當年對我發下的重誓回到這裡。我不懂國家大事,娉婷,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了?」陽鳳一字一頓。

  窗外鳥語花香,房中卻寂靜非常。

  娉婷沉默,垂頭不語。

  陽鳳探詢的目光熱辣辣停在她頭頂,不知過了多久,娉婷似乎累了,把頭抬起,後仰著靠在床頭的軟枕上,苦笑著說:「楚北捷曾經不慎中計,被迫留下寶劍作為信物,發誓五年內不侵歸樂。東林王正竭力擴張疆土,他們兵精將猛,既然無法得到歸樂,自然會調轉矛頭,另找目標。這麼說,東林已經對北漠邊境用兵?」

  「不錯。」陽鳳疲倦地皺眉:「這些日子,楚北捷這個名字天天掛在則尹嘴上,東林的第一猛將,鎮北王……前線回來的探子把他說成一個地府裡來的魔王,北漠的大將死在他手下的不少。」

  她顫動的眸子盯了娉婷半晌,自失地扯動嘴角,如花般柔柔笑開,寬慰道:「別多想,男人們的事,我們管不著。真不明白,為什麼大王們總盼著擴張疆土呢?成千秋功業真這麼重要?則尹出發在即,我這兩天要多陪陪他。」她站起來,雙手輕輕按在掙扎著要起床的娉婷的肩膀上,「你病剛好,躺著吧。要是悶了,叫侍女們到花園摘些剛開的花兒送進來,有事就叫她們找我。」

  陽鳳離去,珠簾被輕輕掀開,又一陣叮噹作響,直讓娉婷心煩意亂,緊蹙秀眉。

  東西南北,冥冥中似乎仍有羅網,將人輕而易舉罩在網中。

  乏透了。

  孤芳不自賞2 第三章

  青綠的草原似乎也不能成為娉婷的世外桃源。四更,拂曉時刻,窗前靜靜矗立的身影帶著說不出的疲倦。

  陽光下的鳥語花香在夜色中失了蹤影,若隱若現的燭光中看去,搖曳的花枝更象現實可怕的利爪,正在尋覓獵物。

  陽鳳的夫君已經踏上征途,娉婷在深府中,也聽見奴婢們竊竊私語大將軍離去時的威武豪邁,那又是欽佩又是期待的語氣中,含著幾分對戰果不安的揣測?

  別去想。

  娉婷搖頭,視線從黑暗中看不清原面目的花樹轉到天上的明月,卻驀然癡立。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低沉的嗓音,是那個人,對月,不負。心霍霍狂跳起來,忙用手按著,咬住唇。

  別去想,卻不爭氣的恨,對月起誓的時候,其實你欺了我,我負了你。

  暗自神傷,遠處卻有點點的亮光閃動,娉婷定眼看去,一盞小紅燈籠從遠至近,離她數十步時才看清楚來人。

  「怎麼還沒睡?」

  陽鳳不料窗前有人,詫異地住了腳,笑道:「該我問你呢,怎麼還不睡?難不成我這主人招待不周,哪裡不合你的意?」

  娉婷轉出房門,掃一眼陽鳳身後打燈陪伴的侍女,輕笑著攜了陽鳳的手入房。

  「許久不曾好好說話,今夜我這客人留主吧。」

  兩人象從前般親密地擠在床上,娉婷低聲問:「這麼晚還上香祈禱?」

  「他去了幾天,我晚晚都睡不著。」陽鳳有幾分倦意,輕輕歎了一聲,靠在枕上,用半邊臉兒摩挲滑膩的錦緞枕巾,帶著小女兒般的嬌憨瞅瞅娉婷:「你可不許笑話我。」

  娉婷卻真忍不住抿嘴笑起來,瞥她一眼,也不作聲。

  「說了不許笑。」陽鳳見她笑,直起腰來擰了她一把。

  「想念夫君又不是什麼見不得的事,我笑笑又何妨?聽說大將軍出征前被將軍夫人纏得急了,許諾每日都寫家書,可有此事?」

  陽鳳嫩白的臉騰地紅了一片:「你還笑?你還笑,我便回房去了。」

  可娉婷仍抿著唇笑,陽鳳沒有法子,惡狠狠橫她一眼,便又躺下。

  清脆的低笑在房中流動,象山中悅耳的泉水滴淌。

  兩人仿佛回到從前,暢快地笑了一回,陽鳳卻又歎了口氣道:「自從當了將軍夫人,我再沒有這樣笑過。」

  一句話把從前無憂無慮的時光都收到記憶的口袋中去,娉婷情不自禁收了笑意,垂首不語。

  陽鳳猶豫許久,方輕輕問:「這次出征,他們會在沙場上碰面嗎?」

  最不願談及的問題終於觸及,屋中的空氣凝重起來。

  陽鳳似不願面對娉婷,翻身把臉朝向牆邊,又問:「他們若相遇,誰勝?」

  「兵家無常,勝負要看天時地利人和。我……我不知道。」

  陽鳳片刻沉默,方沉聲再問:「不問天時地利人和,只以將帥之才而論,則伊與楚北捷,誰勝?」

  娉婷還是搖頭,目光落在窗外搖曳的花枝上:「你真是……要我怎麼答?楚北捷是東林猛將,行軍征戰自有一套。你夫君也是北漠名將,我尚未見識,怎能給你答案?」她想讓唇邊泛起一個足以讓陽鳳寬心的微笑,卻用盡千鈞之力也擠不出一點笑意。

  窗外明月,你不該如此無情,見證情人間的蜜語,又無動於衷看沙場上斑斑血跡。

  燭心發出滋滋聲,娉婷轉頭去看那蠟燭,風卻忽然從窗外不速之客般掠過。

  燭光微微晃動,猛然亮了許多,隨之一閃,滅了。

  片刻的寂靜中,黑夜象沉重的幕一樣向他們壓過來。

  「娉婷……」陽鳳黯然道:「你不肯實言相告?」

  娉婷一驚,手撐著枕邊坐起來,急道:「陽鳳,何出此言?」

  陽鳳面朝裡躺著,只是沉默。娉婷見她香肩顫動,似在強忍哭泣,忙道:「你別哭,征戰大事,不是我們可以作主的,上天一定保佑你夫君平安歸來。陽鳳,你……你不是說我們都不管嗎?」

  陽鳳雙肩顫得越發厲害,她向來從容鎮定,不曾如此失態,娉婷不由著急,柔聲勸著,跪到陽鳳身邊要將她翻過身來面對自己。

  陽鳳驀然自己坐了起來,偏頭看娉婷一眼,雙頰上盡是淚痕。

  娉婷驚疑未定,輕輕喚:「陽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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