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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酒過三巡,沅沅忽然挺著大肚子從內室沖了出來,捧著一盤螃蟹喜滋滋地擺在桌上,朗聲笑對馮京說:「京,這是我剛做好的,快請你的朋友嘗嘗!」

  二位同舍驚訝地看著她,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沅沅見他們不立即動箸,便自己抓了兩隻螃蟹,往二人碗裡各放一隻,笑道:「吃吧,別客氣!」

  雖然很有撲倒捶地的衝動,馮京卻還是努力讓自己不動聲色,朝兩位目瞪口呆的同舍略笑笑,道:「拙荊廚藝粗淺,讓二位兄台見笑了。」

  同舍也忙賠笑,禮貌地稱讚:「嫂夫人手烹佳餚美味非常,我輩今日得以品嘗,真乃三生有幸。」

  馮京只求沅沅快些退去,便對她說:「母親這幾日胃口不好,還請娘子入內陪伴,相從照料。」

  沅沅應道:「阿姑晚飯吃得早,現在已回房歇息去了。」

  「哦……」馮京思量著,又道:「娘子勞累一天了,也請早些回房安歇罷。」

  「不累不累,」沅沅搖頭,連聲表示她對招待客人之事很有興致,「你朋友難得來做客,我哪能躲在房中偷懶呢……再說,我就怕閑著,整天坐著躺著,反而會腰酸背痛。」

  馮京心下無語凝咽,亦不好對她公開表示不滿,只得由她去,自己舉杯祝酒,將話題引開,惟望同舍不要太注意他這位夫人。

  但是,沅沅的表現實在很難不令人注意到她。生怕客人吃不飽,她不停地穿梭於客廳和廚房之間,為他們加菜添飯。見客人碗中米飯快沒了,不待他們有表示便自己跑去添給他們。客人忙起身道謝,她很高興,也越發殷勤了,索性捧了一大缽米飯在懷中,見誰碗中略少一些,便隨手挖一大勺直直地蓋到他們碗裡。

  那兩位同舍原是文弱書生,哪裡吃得下這許多,到最後都像是跟沅沅打攻守戰,在沅沅「虎視眈眈」下以手遮擋著飯碗,且不敢走神,惟恐一不小心,手略移開就會又被她蓋滿一勺。

  好容易捱到飯局結束,二位同舍落荒而逃後,馮京才斟酌著詞句,竭力勸沅沅以後不要在家中有男客時露面。

  沅沅大為不解:「為什麼?我爹的朋友來家中做客,我媽就是這樣招待他們的。」

  馮京估計跟她說那些男女大防和禮節儀制之類的大道理她也不會懂,便找了個簡單的理由:「我不喜歡你被別的男人看見。」

  「哈哈,你真小氣!」她大笑起來,「怕什麼呀,反正他們看到得不到!」

  馮京徹底放棄,抹著額頭上的汗坐下,暗暗歎息。

  面對著一桌殘羹冷炙,他忽然想到起初的疑問,遂拿來問沅沅:「你今日怎能買到這麼多肉食?是娘給了你許多錢了麼?」

  她搖頭,笑道:「你猜。」

  馮京想想,還是沒答案:「猜不著。」

  沅沅笑得更開心了,得意地朝他伸出兩手,在他眼前不住地晃。

  他頓時留意到,她手腕上空空地,平日從不離身的金釧不見了。

  他一把抓住她素日戴金釧的手腕,問:「你把金釧賣了?」

  她愣了愣,然後又笑了:「是呀,賣了不少錢呢……」

  他腦中轟鳴,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但覺身體微顫,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逐漸冷去。

  他緊捏沅沅的手腕,無意識地加大著力度,直到她大聲呼痛,他才憤而撒手,拂袖離開,將自己鎖在書房內,任憑沅沅怎樣敲門懇求都不開。

  這是沅沅首次見他發脾氣,連聲呼門而不見他回應之下開始哭泣,一壁哭著一壁扶著門滑倒在地,驚動了已睡下的馮夫人。她披衣而起,過來查看。須臾,馮夫人發出一聲驚叫,大力拍門,喚道:「快開門!沅沅不好了!」

  門嘩地大開,馮京臉色煞白,迅速彎腰抱起了地上的沅沅。

  她有早產的跡象。幸而救治及時,馮氏母子請來大夫穩婆,一番忙亂之後,胎兒好歹是保住了。

  待眾人退去後,馮京坐在沅沅床前,黯然向她道歉:「對不起,今日之事,是我不對……」

  沅沅擺首,含淚伸手到枕下摸索,少頃,摸出了那個馮京熟悉的金釧,給他看。

  「我沒有賣……」她輕聲說,「我是跟你說笑的……早晨我去江邊捉螃蟹了,捉了很多,賣了一些,用那些錢買的魚肉……因為要幹活,怕丟了金釧,所以沒有戴……」

  馮京有淚盈眶,輕輕擁她入懷,鄭重在她耳邊承諾:「沅沅,以後我會好好待你,不會再讓你過得這樣辛苦。」

  而她在他懷中滿足地閉上眼,微笑道:「我不辛苦……只要你讓我在你身邊。」

  6.陶朱

  「要保大人還是孩子?」

  沅沅分娩時,穩婆把這個殘酷的問題擺到了馮京面前。

  沅沅胎位不正,腹中胎兒腳朝下,導致她難產,已經拖了一天一夜,她在房中慘叫著暈倒好幾回了,孩子還是沒生出來。

  馮夫人以哀求的目光看穩婆,問:「不能都保住麼?」

  穩婆無奈地搖頭:「如果可以,誰還會問你們這種問題。」

  「保大人。」馮京肅然說,沒有過多猶豫。

  轉朝此時開始啜泣的母親,他斬釘截鐵地,又說了一句:「一定要讓沅沅活下來。」

  這事便如此決定,沅沅保住了性命,但她孕育的兒子卻沒了。

  失去孩子,沅沅比任何人都要傷心,而且她生育過程中失血過多,身體損傷太大,也嚴重地摧毀了她的健康。從那時起,她便纏綿于病榻,形容枯槁,日漸消瘦,也經常哭泣,渾不見往日活潑靈動、笑靨常現的模樣。

  為了給沅沅治病和進補,馮家用完本來就不多的積蓄,沅沅的身體卻並不見起色。一籌莫展之下,馮京去拜訪一位經商的從叔父,希望向他借些錢暫渡難關。

  彼時那位叔父剛從江西採購金橘回來,聽說沅沅之事,亦慷慨解囊,借了不少錢給馮京,並取出許多金橘,讓他帶回去給沅沅品嘗,說:「這江西的金橘味兒好,今年連官家最寵愛的張美人都特意派人從京中趕過去買。我這一批,就是在向張美人供貨的那家果園買的。」

  「張美人?」馮京有一疑問,「聽說東京瓦肆繁盛,天下四時土宜應有盡有,難道竟無這金橘,尚須張美人特意派人從京中趕去江西購買?」

  叔父答道:「這金橘雖好,但京城中人卻不認得,並不常吃,宮中也沒把這果子列為江西供奉之物。而張美人幼年在家便愛吃,現在惦記著,京中又沒有,所以才派人大老遠地跑去採購。」

  馮京略一沉吟,再對叔父道:「侄兒有一建議,叔父或可參考:叔父儘快再往江西,用可動用的所有錢再買一批金橘,然後運往東京,在那裡銷售,異日盈利,將不止一二倍。」

  叔父猶疑:「京中之人一向不識金橘,往年也有人在那裡賣過,無不虧本。況且從江夏去江西,再趕往京師,路途遙遠,運費昂貴,賢侄的建議,豈非太冒險?」

  馮京淡淡一笑,道:「叔父不妨一試,運費只管攤進售價中去,將來若虧了本,回來惟京是問。」

  叔父思量再三,終於決定依他建議試一次。不久後回來,特意備了重禮喜氣洋洋地去馮京家中道謝:「賢侄良策果然奏效。我運了金橘去京中,掛上江西金橘的招牌後,不到兩日便被搶購一空。我一打聽,原來張美人派人去江西買這果子之事已經傳開,京城人都好奇,正想找金橘品嘗呢,可巧我的貨便運到了。我見買的人多,便把售價調高三四倍,竟然還是供不應求,正應了你那句話,盈利不止一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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