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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今上撫額,似頭疼不已。司馬光繼續不停歇地請求,一聲高過一聲。終於,今上朝我指指一側帷幔,示意我回避到其後,然後對內侍說:「宣他進來。」

  司馬光闊步入內,行禮如儀,然後開門見山地提起了我的事:「臣先曾上言,說前管勾兗國公主宅內臣梁懷吉過惡至大,乞不召還,但未蒙陛下允納。不想今日臣等竟然聽說陛下傳宣入內內侍省都知及押班,今梁懷吉赴公主宅,依舊勾當。消息傳出,外議喧嘩,無不駭異。」

  今上苦笑道:「你們倒似長了順風耳,消息十分靈通。

  司馬光躬身道:「關心陛下家國之事,是臣等本分,臣等不敢懈怠。」

  高舉朝芳,他開始引經據典地勸說皇帝:「臣聽說,太宗皇帝時,做兗王宮翊善的是姚坦,但凡兗王有過失,姚坦必進諫言,請兗王改正。兗王及左右侍從因此都很忌憚他,後來,那些侍從教唆兗王謊稱有疾,踰月不朝見君父。太宗很擔憂,便召兗王乳母入宮,問兗王起居狀。乳母說:『大王本來沒病,只是姚坦管束太嚴,大王舉動不得自由,所以鬱鬱成疾。』太宗聽後大怒,說:『朕選端士為兗王僚屬,是欲教他為善,而今他既不能納用規諫,又詐疾欲朕逐去正人義士以求自便,騰豈能縱容他!兗王年少,想不出這種詭計,一定是你們教他的。』於是太宗命人把兗王乳母拖到後園打了數十杖,又召來姚坦,好言慰勉。太宗如此做,難道是不愛其子麼?正是因為愛重其子,才要嚴厲待他,納之於善。若縱其所欲,不忍譴責,其實無異於害了他。如今兗國公主受內臣離間,與駙馬不諧,陛下宜效法太宗,訓導公主,嚴懲罪臣,方能使公主自知悔司,安諧其家。」

  今上道:「兗王是太宗之子,若行為不端,可能妨礙國家杜稷,自然應當嚴加訓導。而公主雖是朕之愛女,卻也不過是一介女流,縱有過失,亦不過是小女兒心性所至,不算什麼大事,朕私下自會加以規誡。卿以親王之事作比,未免失當。」

  「無論親王公主,皆為天子之子,一舉一動都為天下人矚目,他們的行為將來都是要寫進國史,為後人觀瞻的!」司馬光反駁道,很快地,他又想起了另一個例子,「齊國獻穆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之女,真宗皇帝之妹,陛下之姑,于天下可謂至貴矣。然而獻穆公主仁孝謙恭,有如寒族,奉駙馬李氏宗親也備盡婦道,愛重其夫,無妬忌之行。至今天下人提起有婦德者,莫不以獻穆公主為首。獻穆公主不會不知其身之貴,但卻貴而不驕,所以能保其福祿,其賢名亦可流傳千古。臣竊以為,陛下教導公主,宜以太宗皇帝為法;公主事夫以禮,宜以獻穆公主為法。如此,陛下良好家風必將流于四方,而陛下與公主之美譽亦會傳於後世。而今陛下曲徇公主之意,不以禮法約束,以致其無所畏憚,觸情任性,甚至動輒以性命要挾君父,又憚賤其夫,不執婦道。若陛下一味縱容,將何以在國中推行仁孝禮義之風,作後世表率?」

  他慷慨激昂地說完這一番話,今上仍默然不語,於是司馬光上前數步,在今上近處下拜,又嚴肅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國君與尋常人不同,行事將為天下典範,故家道尚嚴,不可專用恩治。臣伏望陛下斥逐梁懷吉,讓他複歸以前貶竄之處。若公主左右之人欲使陛下召還梁懷吉,那便是想教導公主為不善,也應悉數治罪,全放逐出去,而別擇柔和謹慎者以補其缺口」

  今上仍以一貫拖延的套話應之:「卿的意思,朕巳很明白了,所言之事,朕必會三思。卿請先回去,我們明日殿上再議」

  司馬光卻並不鬆口,秉笏再拜,一定今個上立即作決定:「陛下,臣聞重新任命梁懷吉做公主宅勾當內臣,是今日的事。陛下若肯納臣忠諫,應趁此刻敕令未發之際,召回入內內侍省都知和押班,收回任命的口諭,否則聖旨一旦頒佈,勢必激起朝廷內外更多議論,屆時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場廷諍。

  今上不懌,語氣帶了幾分火氣:「為朕家中這點小事就上殿廷諍,豈非小題大作?」

  司馬光朗聲道:「天五之家無小事,家事即國事。陛下若不能正家,將何以治國平天下?」

  這話說得今上無言以對,司馬光又放緩語調,繼續勸道:「陛下應當機立斷,若明日上殿議此事,大庭廣眾之下,言者論及公主細行便不好了。」

  這確實是個會令今上有所顧忌的情況。他為此思量許久,終於無奈地向司馬光妥協,喚內侍召來後省都知和押班,宣佈複我為兗國公主宅勾當內臣之事還須斟酌,暫且押下。

  司馬光聞言當即下拜,稱「陛下英明」,旋即又說出了這日最後的諫言:「還望陛下戒勅公主,以法者天下之公器,公主屢違詔命,不遵規矩,雖其為天子之子,陛下亦不可偏私。陛下應嚴加規誡,令其率循善道。如此方能使公主永保福祿,不失善名。不然,人言可畏,國家尊嚴,公主清譽,必將毀於一旦。」

  §第十四章 長煙落日孤城閉

  1.舐犢

  今上與我一樣,能感覺到司馬光阻止我複職之事只是第一步,他肯定會繼續請求今上再次將我逐出京城。為此今上在儀鳳閣中與苗賢妃私語許久,大概與她商量如何將我調離公主身邊,但最後苗賢妃非常反對,驀地站起淒聲道:「不能再讓懷吉離開了!現在的他就像是公主的麻藥,有他在公主還能有些安靜的時候,如果他不在了,公主會痛死的呀!」

  或許今上也認同這個觀點,他沉默下來,不再提此事。

  苗賢妃又忿忿道:「那司馬光真是個刺兒頭,老盯著公主的事不放,步步緊逼,簡直讓人氣都喘不過來。官家不如把他外放,越遠越好,省得他又再生事端害了咱們女兒!」

  今上長歎:「司馬光忠良正直,德行無虧,哪裡尋得出一絲錯處!無故將他外放,勢必朝野譁然,會掀起更大的風波。」

  苗賢妃泫然道:「那官家日後處理公主的事,仍需處處看他的臉色麼?」

  今上想想,道:「我把他調離諫院罷。不在其位,他的話也許會少一點。」

  於是,他下旨將司馬光升為知制誥。知制誥與翰林學士統稱「兩制」,分管外制、內制,為皇帝草擬詔令,職位清貴,又易於向上晉升,館閣之士莫不以置身兩制為榮。而且,僅從俸祿上看,知制誥的錢糧也比諫官多得多,因此,世人都以為司馬光會欣然接受任命,卻不料司馬光接連上表推辭,稱自己才疏學淺,文采不足,不能勝任詞臣之職,懇請聖上留他在諫院,讓他繼續做言官。

  起初今上還道司馬光這是升職前的例行謙辭,不改聖意,促他上任,而司馬光居然又連續五六次上表,態度堅決,反復重申詔令文章非其所長,不敢領旨。最後今上把他那厚厚一疊辭呈給苗賢妃看,兩人面面相覷,無計可施。

  今上終日愁眉不展,只有在清醒時的公主面前才會露出一點溫柔的微笑。他凝視公主的模樣終於讓我領會到什麼是「舐犢情深」——他的目光像一隻柔軟的手,總在嘗試撫平女兒無形的傷口。

  除了考慮我的事,他們也很擔心李瑋會詢問公主的歸期,他們也不知在這樣的情況下,公主與李瑋的婚姻該如何維繫。而李瑋忽然主動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他上書自劾,說自己奉主不周,罪無可恕,懇請今上將他外放。

  苗賢妃大喜,力勸今上允其所請,今上考慮後也答應了,宣佈以駙馬都尉李瑋知衛州,其母楊氏歸李瑋兄長李璋處,兗國公主入居禁中,公主宅內臣隨其回宮,其餘諸色祗應人皆散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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