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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玉清撫掌叫好,立即又過來再為公主滿斟一杯,笑道:「剛才那杯算是我敬的,這一杯則是扶月敬公主的,公主若覺她剛才唱得好,便幹了這杯罷。」

  公主微笑道:「你讓她再唱一曲,我覺好聽,方飲此杯。」

  玉清滿口答應,讓扶月再唱,扶月頷首,與逐雲重按笙琶,換了個曲調,曼聲唱道:「暖日策花驄,嚲鞚垂楊陌,芳草惹煙青,落絮隨風白。誰家繡轂動香塵,隱映神仙客。狂殺玉鞭郎,咫尺音容隔。」

  公主秋水盈盈,凝神傾聽,似有所動。聽完後輕歎一聲,取過那杯酒,仍是很乾脆地一飲而盡。那三位女冠相視而笑,扶月親自過來向公主行禮道謝。玉清又以逐雲的名義再斟一杯,要公主再喝,而逐雲換過了琵琶,朝公主笑道:「這回我來唱,公主可不許偏心,只飲她們的,獨不給我這面子。」

  說完,她輕撥絲弦,唱了一闋《思帝鄉》:「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公主素日接觸的詞曲皆由我篩選過,就算是寫情愛內容的婉約詞,也都是清雅含蓄的,像這樣直白言情的曲子她極少聽到,此刻她眸子微亮,唇角含笑,像是聽出了幾分興致,扶月過來勸酒,她也未推辭,依舊飲盡。

  她酒量本就不大,三杯過後,已面泛桃花,我有些擔心,輕聲喚她,勸她稍作節制,玉清卻又笑對我說:「先生無須擔心,這酒跟糖水似的,喝下去雖有些暖意,但醉不了人的。」

  楊夫人也道:「姑娘們喝的酒,能有多大勁道?倒是兩位梁先生,駙馬一年才過一次生日,你們現在才喝這麼一點,莫不是瞧駙馬不上麼?」

  我與梁都監忙稱「不敢」,楊夫人遂命我們身邊的侍女多向我們勸酒。

  我自飲一杯,仍頻頻顧公主,希望她勿多飲,公主察覺,微笑著對我擺手:「不妨事,我清醒著呢。」又轉而命令玉清,「你們繼續唱。」

  玉清答應,讓逐雲過來為公主斟酒,自己過去取了琵琶,邊彈邊唱:「手裡金鸚鵡,胸前繡鳳凰。偷眼暗形相。不如從嫁與,做鴛鴦。」

  她唱時眼波斜睨向駙馬李瑋,是含情脈脈的樣子,彷佛把他當成了歌中所詠的美少年。公主看得笑起來,問她:「你們是修道的仙姑,但這道也不知是怎麼修的,為何也想嫁情郎,做鴛鴦?」

  玉清笑著應道:「修道又何妨?桃園深處有阮郎。」

  公主頷首,纖手一指李瑋,正色道:「嗯,既如此,我就把這位阮郎賞給你了。」

  玉清起身做拜謝狀:「謝公主恩賜。」

  公主舉袂笑個不停,連帶著滿堂侍女都在笑,梁都監年紀大了,看得有些尷尬,适才喝了幾杯也有些上頭,遂起身告退。楊夫人也隨即站起,對公主道:「我也乏了,先回去歇息,你們年輕,難得盡興,只管多玩一會兒,聽她們多唱幾曲。」

  說完,她深看李瑋一眼,似在暗示什麼。李瑋起身送她,還是沉默著,不發一言。

  走到我身邊時,楊夫人略停了停,狀似關懷地對我說:「梁先生也辛苦一天了,早些回房休息罷。」

  我欠身道謝,卻未答應。她一挑嘴角,又回視前方,揚長而去。

  楊夫人與梁都監一走,玉清表現得更加活躍,儼然擺出宴會女主人的派頭,頻頻命其餘女冠和駙馬的侍女們向公主的侍從敬酒,公主杯中更是從不落空,每回酒一見底,玉清與逐雲、扶月便輪番上前為她斟滿。

  公主已頗有醉意,我低聲勸她回去她亦不聽,只連聲命幾位女冠繼續唱曲。她們笑著領命,重拾管弦,演奏了一支《柳枝》,那曲調被他們演繹得溫軟纏綿,而扶月柔聲唱出的詞更是聽得我暗暗心驚:「瑟瑟羅裙金縷腰,黛眉偎破未重描。醉來咬損新花子,拽住仙郎盡放嬌。」

  聽罷此曲,公主扶醉支額低首不語,隱有笑意,也不知是否在琢磨這詞意,而張承照倒聽得興致勃勃,還開口問扶月:「仙姑唱得很好,但我有一點不明白:這歌中的小娘子自己喝醉了酒,咬損了面花兒,又不關她情郎的事,她卻為何要拽住情郎撒嬌?」

  扶月笑道:「面花兒貼在小娘子的臉上,她怎麼咬?喝醉酒,咬損面花兒的那位,可未必是她哦……」

  若順她的語意去想,聯想到的自然是一幕香豔情景,這回一開口便是香閨中的旖旎景象:「玉樓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歌中描述的是男女偷歡之事,我甚覺刺耳,如坐針氈,再喚公主,卻見玉清拿了個青瓷粉盒到公主身邊,道:「适才公主說不知我們怎麼修道,現在便請公主看看,我們修道的秘訣,就在其中呢。」

  公主垂目看,玉清指著粉盒內部,壓低聲音,繼續向她說著什麼。我所坐之處離公主坐席有一段距離,我聽不見玉清此時的話,也看不見粉盒中物事,而公主醉態可掬,眼神迷離,瞅著那粉盒淺笑,絲毫未聽見我在換她。

  隨後唱歌的又換了逐雲,所詠的依舊是男女情事,而內容已不是「香豔」二字足可形容的了:「相見休言有淚珠,酒闌重得敘歡娛,鳳屏鴛枕宿金鋪。蘭麝細香聞喘熄,綺羅纖縷見肌膚,此時還恨薄情無?」

  公主聽著,又回眸看粉盒,蓮臉暈紅,氣喘微微,斜倚在玉清身上,弱感不支。玉清攬著公主,笑看駙馬,挑眉道:「都尉,你娘子乏了,你也不來扶扶?」

  李瑋躊躇,但在扶月連聲鼓勵下還是挨了過來,靠近公主,玉清一笑,把公主推到他懷中,公主迷迷糊糊地,抬頭看了看李瑋,又懶懶地垂下眼簾,竟也沒拒絕他的擁抱。

  平常李瑋稍微接近公主,她都會立即皺起眉頭,更遑論這樣的身體接觸,現在看來,公主大概是神志不清了。

  我旋即起立,揚聲喚來嘉慶子,笑靨兒和韻果兒,命她們送公主回寢閣休息。玉清卻擺手拒絕她們靠近,笑指公主道:「你們看看,公主這樣子,一定走不了遠路。駙馬寢閣就在後面,不如讓我們姐妹扶公主過去坐坐,喝點茶,說說話,待公主清醒些,你們再接她回去罷。」

  說完也不等侍女們答話,她便與李瑋攙扶起公主,又喚過逐雲與扶月,一起簇擁著公主,就往駙馬閣方向走去。

  我見狀快步跟過去,玉清回頭見是我,又悠悠笑道:「夜已深,梁先生這樣跟隨公主登堂入室的,不太好罷?」

  我一滯,便停了下來。待他們行了幾步,我又命嘉慶子她們追著過去,務必請公主早回寢閣。然後我緩步回到設宴的堂中,見玉清剛才拿給公主看的粉盒還擱在案上,便拾起打開看了看,不料觸目所及的竟是一副難堪的畫面:盒中有兩個瓷質裸身小人,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兩腿交纏在彼此腰間,正做著交媾的動作。

  我心下大驚,目光掃到粉盒旁的影青刻花注子,便又提起,揭開頂蓋聞了聞,裡面的酒幽香撲鼻,卻不是純粹的酒香,似混有草木藥材。我心跳加速,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朝腦中奔湧,開始意識到,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針對公主的陰謀。

  我把注子遞給張承照,命他設法查查這酒中加了什麼,然後又疾步朝駙馬閣走去。

  未走幾步便遇見了從駙馬閣回來的幾名侍女。「國舅夫人在駙馬閣中。」她們告訴我,「她說那裡也有侍女,公主不須我們服侍,便把我們趕了出來。」

  「公主呢?」我聽見自己此刻暗啞的聲音在問。

  「那幾個女冠把公主扶進駙馬臥室了。」笑靨兒怯生生地回答。

  我不再多問,大袖一拂,以一種近似奔跑的速度朝駙馬閣趕去。

  一進駙馬閣大門,便見國舅夫人端坐在堂中,似早有所待,她對我呈出一絲冷笑,擱下手中茶盞,徐徐道:「梁先生,今兒我不妨把話跟你明說了:駙馬今晚要與公主圓房,兩人你情我願,不關你事,你也干涉不了。還是趁早回去歇息罷,明日再過來道喜,我自會讓駙馬給你備上一份不薄的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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