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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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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這年十二歲,聰穎靈秀,愛讀書,行事也穩重。我讓他去找人移箜篌去花園,然後自己朝園內走去,邊走邊想,他還真是個聰明孩子。 很明顯地,公主與駙馬的第二夜也是這樣過的。翌日公主的侍女竊竊私語,甚至笑說地上太涼,不如給駙馬搬個軟榻擱在公主房間的角落裡。 關於公主這閨房中的細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開,成了宅中內人侍者的主要話題。當然,最關心這對新人相處狀況的尚不是他們。 「國舅夫人在後院數落駙馬呢。」午後張承照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向我報告他看到的情景,「說他乾綱不振,連老婆都不敢碰,真不是男人。說得冒火,還伸手去擰駙馬的耳朵,嗓門也越來越大,聽得周圍的小丫頭們都偷偷地掩口笑。」 我遲疑著,向他提了一個問題:「那駙馬是何反應?」 「嗨,咱們這李都尉是個悶葫蘆,還能怎樣?」張承照笑道:「無非是捂著耳朵一味低頭聽老娘教誨,半天沒吭聲。」 楊氏與李瑋雖是母子,外貌與性格卻都大大不同。李瑋朴陋敦厚,楊氏卻是面尖唇薄,目中透著幾分精明氣。李瑋全盤接受公主的一切安排,而他母親對此應該不會袖手旁觀。 這個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這日晚膳後,我與梁全一正在商議公主與駙馬三朝複面拜門時的禮儀行程,韓氏於此時進來,取出一段白綾,低聲告訴我們:「這是國舅夫人剛才交給我的,要我鋪在公主的床上。」 我與梁都監相視一眼,一時都無語。 雖然身為內侍,我卻也聽說過這種在婚床上置白色布帛,以驗視新婦貞潔的習俗,可這一細節並不適用於公主婚禮。 「你可曾跟國舅夫人解釋過,公主下降,無此儀制。」梁都監問韓氏。 韓氏歎道:「當然說了,但她笑著說,她萬萬不敢質疑公主節操,只是民間習俗如此,也是李家家規,此前為駙馬的哥哥娶嫂子,也都是這樣做的,公主既然嫁入李家,按李家的家規行事,並不為過,就算官家知道,應該也會應允的。說完,硬塞在我手中,說了聲她明天來取,便走了。我實在不知該怎樣做,便只好來找你們,請你們出個主意。」 我也相信她此舉並非質疑公主節操,而只是借此逼宮,給公主施加壓力,希望造成既成事實的結果。但以公主性情,又豈會甘受她擺佈? 於是,我開口對韓氏道,「不能讓公主知道此事。她必會認為這是對她的侮辱,若因此與國舅夫人傷了和氣,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梁都監沉吟著,道:「國舅夫人已明令把白綾置於婚床上,若不這樣做,她一定會反復要求,甚至親自向公主提出,若不先跟公主說明,屆時事態恐怕更加難以收拾。」 他說的自然也有道理。我惟有歎息:「但要將這事跟公主說明,談何容易。」 「不必為難,我已經知道了。」公主聲音在窗外響起,隨後裙幅一旋,她已出現在門邊。 我們來不及顯露太多驚訝表情,一個個迅速起身,向她行禮。 她面上仍是淡淡地,並無羞惱憤怒的模樣,只徑直走到韓氏面前,朝她伸出手:「把白綾給我。」 韓氏依言遞她以白綾,她接過,垂目打量,唇邊勾起了一絲嘲諷笑意。 翌日公主回宮複面拜門,在父母面前不露一點情緒,對駙馬亦未冷眼相待,尤其在面對父親詢問時,更是連稱一切皆好,令今上怡然而笑,像是松了口氣。 然而,一俟回到公主宅中,這段婚姻中的隱憂很快顯露。 從宮中回來,公主依國朝儀禮,在宅中畫堂垂簾端坐,接見舅姑。 國舅已過世,如今要見的其實也只有楊氏。楊夫人早已穿好禮服,著盛妝,歡歡喜喜地進來,在簾外朝公主福了一福,說了兩句吉利話,便趕緊噓寒問暖:「公主這幾日在我家過得可還習慣?在宅中伺候的下人可還稱公主心?若他們有何不妥公主儘管告訴娘,娘該打的打,該罵的罵,一定會調教好了再給公主使喚。」 公主暫未理她,側首一顧身邊的張承照,問:「堂下說話的是何人?」 張承照躬身回答:「回公主話,是駙馬都尉的母親楊氏。」 「哦,原來是楊嫂子。」公主作頓悟狀,再對堂下道:「賜阿嫂坐。」 「阿嫂?」楊夫人嘀咕著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 張承照走至簾外,笑對楊夫人道:「國舅夫人,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以為恭。如今說來,你是公主的嫂子,切莫再對公主自稱『娘』,亂了輩分。」 楊夫人略有慍色,梁都監見狀對她好言解釋:「國朝儀制是這樣規定,夫人想必以前也曾聽人說過罷?禮儀如此,不便擅改,其中不近人情處,還望夫人海涵。」 楊夫人勉強笑笑,道:「我知道。對公主自稱『娘』無非是想讓她覺得親切一些,像是在母親身邊。既然公主不樂意,我改過來就是了。」 「國舅夫人果然明理。」張承照銜著他那不甚嚴肅的笑容,又提醒她另一點,「還有一事,也望夫人稍加留意:修建這公主宅的土地和一切花銷費用,都是官家賜的,這宅第本是官家賜給公主的陪嫁物之一,公主是這裡的正主兒,並非住在國舅夫人家裡。國舅夫人原是客,隨駙馬住在這裡,若覺有任何不適之處,倒是可以隨時跟公主提出,公主必會盡心為夫人安排妥帖。」 楊夫人的臉色越發沉了下去,卻又不好反駁,只得恨恨地應道:「如此,老身先謝過公主,公主費心了。」 公主聞言一哂:「阿嫂不必客氣。」旋即又吩咐左右:「賜國舅夫人見面禮。」 隨後兩列內臣各托禮品,絡繹不絕地從門外進來,將禮品一一擺在畫堂中。 公主賜舅姑之禮不薄,有銀器三百兩,衣帛五百匹、妝盝數匣、禮衣一襲、名紙一副、藻豆袋一個……這些都是儀制中規定的禮品。但最後內臣送呈入內的,是一個紅錦覆蓋著的託盤,暫時看不出其中所盛何物。 每送入一個禮物,都有內臣高聲唱出名目,而當送來這最後一個時,內臣噤口,沒有再唱名。 這時公主褰簾而出,緩步走至楊夫人面前,再掀落託盤上的紅錦,讓楊夫人看到其中的禮品。 楊夫人轉頭看了,立時變色——那是一段白綾,潔淨得跟她送到韓氏手中時一樣。 「我為阿嫂準備的這禮物,阿嫂可還滿意?」公主低目問楊夫人。 不待她回答,公主即牽起白綾一角,大袖一揮,白綾如虹,在空中舒展開來,旋出波紋狀優美的弧度,再嫋嫋落下——其中每一寸都是潔白的,沒有任何被別的顏色污染過的痕跡。 看白綾的末端掃過楊氏驚愕的臉,公主的目光徐徐上移,盯牢她的眼,挑戰般地,對她呈出了冷淡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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