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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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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臣這樣說過麼?」我若無其事地反問。 「當然,你當然說過!」她立即肯定。 我薄露笑意:「臣何時說的呢?」 「那天晚上,下著雨,我在哭,後來你進來……」她微怔,大概意識到了什麼,便住口不說了,瑩潔如細瓷的面上有一層緋色隱隱透出。 我故意忽略了她的異樣,輕描淡寫地說:「是麼?臣不記得了。」 然後轉首喚來門邊的笑靨兒和嘉慶子,吩咐道:「服侍公主更衣。」 「我說了要更衣麼?」公主不滿地頂我這一句。 我含笑應道:「兗國公主冊文是歐陽內翰寫的,臣猜公主一定會有興趣出去聽聽。」 「總不過是一些溢美之詞罷了,有什麼好聽的呢?」公主歎了歎氣,雖這樣說,卻還是任侍女將她扶到梳粧檯邊,戴上九翬四鳳冠,飾以九株首飾花,再穿上大袖連裳的深青褕翟,系白玉雙佩,加純朱雙大綬…… 終於將那一層層隆重的服飾披戴上身,她對鏡自顧,忽然朝鏡中身後的我笑了:「瞧我這樣子,像不像七夕那天任人擺佈的磨喝樂?」 我無言以對。 她轉身正視我,以平靜的語氣說出一句令人感傷的話:「他們也把我當泥偶,包裝成一個花花綠綠的大禮物,然後,就該拿去送給那傻兔子了。」 4.出降 嘉祐二年八月戊申,兗國公主出降。那日淩晨,秋和親自為她化盛妝,以螺子黛畫出倒暈眉,將金縷翠鈿貼在她兩側笑靨處,兩彎月牙真珠鈿飾鬢角,頰抹斜紅,額繪鵝黃,一筆筆勾勒好了,再在兩眉間加一朵精心攢成的雲母南珠花子。加上戴九翬四鳳冠和金箔點鬢的時間,僅頭部的裝飾,就花費了兩個時辰,這其中,也有不少的時間是用來掩飾公主眼周異樣的痕跡。 而公主很配合地坐著一動不動,直到嚴妝之後穿好褕翟,系上金革帶和綬玉環,目光才越過侍女宮人搜尋到我,問:「好看麼?」 無懈可擊的妝容美輪美奐,只是那沉重釵冠和多層禮衣束縛得她舉步維艱,姿勢僵硬,使她成了我此生所見最華麗的磨喝樂。 好看麼?我還是對她笑,說:「當然。」 歐陽修與禮院諸博士擬訂的公主婚儀頗循古制,令駙馬家用雁、幣、玉、馬等物,陳於內東門外,再由入內內侍送入禁中。清晨駙馬李瑋乘馬而來,至東華門內下馬,禮直官引其入內,立於內東門外,躬身西向,以待公主。 公主先往福寧殿拜別父親。今上自己兀自悄然拭淚,卻還是微笑著連聲勸公主:「別哭別哭,秋和今兒給你化的妝很美,可別哭壞了。」 此時公主的鹵簿、儀仗已陳於內東門外。從福寧殿出來後,公主在數百宮人簇擁下,緩緩來到內東門,升厭翟車。 厭翟車駕赤騮六匹,車廂是赤紅色,飾以次翟羽,禦塵的布幔幰衣是紫色,垂紅絲絡網、紅羅畫絡帶、夾幔錦帷。車廂內外有金飾,間以五彩,兩壁有紗窗,四面雕有雲鳳、孔雀,刻鏤龜文,頂輪上立著一隻金鳳,橫轅上則立鳳八隻。車內設紅褥座位,有螭首香匱,設香爐、香寶。整個車身金碧輝煌,精緻得像個精雕細琢的首飾盒。 美麗的磨喝樂在左右侍女攙扶下進入這個首飾盒,門簾隨即垂下,完成了禮物的最後包裝。 俟公主升車,李瑋再拜,先引馬還第。待吉時到,公主車駕啟行。儀仗行幕最前方,有街道司兵數十人,各執掃具和鍍金銀水桶,前導灑注,稱為「水路」。其後是兩列著紫衫,戴卷腳襆頭的侍者,擔抬著公主那數百箱嫁妝。之後跟著的,是數十名乘馬的宮嬪,皆著紅羅銷金袍帔,戴真珠釵插、簇羅頭面,兩兩並行于道路左右導扇輿,這一行列名為「短鐙」。再往後,便是數十名陪嫁隨侍的宮人內侍和公主及後妃車馬。 公主厭翟車前後用紅羅銷金掌扇遮簇,方扇四面,圓扇四面,引障花十枝,燭籠二十盞,行障、坐障各一。皇后乘九龍簷子親送公主,苗賢妃與宮中有品階的內命婦亦乘宮車緊隨其後。車馬隊列浩浩蕩蕩,綿延數裡,一路行去,京中人潮湧動,觀者如堵。 此前我亦獲推恩進秩,階官升至內侍殿頭,帝后商議後決定,給予我一個新的職務——勾當公主宅,統領公主陪嫁宮人內臣,及掌管公主宅內具體事務。此刻我著青色公服,騎馬行于公主車駕之側,許是服色與前面著褐衣的內侍不同,我引起了圍觀者的特別關注。 「這位郎君穿青綠衣袍,莫不是駙馬?」有人指著我這樣問。 國朝男子婚禮禮服是用與自己品階相稱的公服,若無官,便穿綠袍,故這人有此猜測。 立即有人駁斥他:「好沒見識!駙馬都尉是從五品,應該穿紅袍。這小郎君細白面皮,臉上無須,多半是服侍公主的黃門官兒。」 問話那位愈發好奇地盯著我嬉笑,道:「原來是個閹人!看他眉青目秀的,可惜了……」 我置若罔聞,略略挺直了腰,目不斜視,面不改色,繼續策馬前行。 儀仗隊列前進徐緩,遷延一個多時辰,才至公主與駙馬的新宅第。李瑋早已在大門前等候,俟公主降車,有贊者上前引駙馬向公主長揖為禮,迎接公主入內,公主行至寢門前,李瑋又揖,並導之升階,請她入室盥洗。 公主重理妝容之後,婚禮掌事者請公主與駙馬對位而坐,李瑋又再向公主一揖,才與公主同坐,對飲三次,再拜,然後接受皇后所賜的禦筵。 禦筵共九盞,一一行過後,皇后與諸內命婦惜別公主,起駕回宮。公主最難舍苗賢妃,一路追至院中,拉著母親衣袖淚落不止。苗賢妃亦很傷心,但也只能含淚帶笑安慰她說日後可經常回宮,母女見面並不難。在內臣催促下,賢妃咬牙推開公主,疾步出門,匆匆上車而去,沒有再回顧女兒。 公主悲泣不己,幾欲哭倒在地上。乳母韓氏忙著力相扶,我亦想上前攙扶,不料有一婦人倏地閃出,搶在我之前從另一側挾住了公主。 那是公主的婆母,國舅夫人楊氏。 「公主莫再哭了。如今你雖與苗娘子分開,但既進了我家門,便同我的女兒是一樣的,我會像你娘那樣,好好疼你。」楊夫人笑對公主說。 公主嗚咽著,蹙眉看了看她。楊夫人盯著她面容,搖頭道:「嘖嘖,哭成這模樣,胭脂都花了……」 一壁說著,一壁牽過袖子,就要去給公主拭淚,公主厭惡地決然側首避過,她卻還不放棄,依然笑著說:「滿臉都是淚,來,娘給你抹乾淨……」 公主左右躲避,頗有怒意。我立即喚過幾名侍女,命他們扶公主入室補妝。此時有一人闊步趕來,對楊夫人一揖,道:「國朝儀制,公主見舅姑是在三朝後,夫人此刻不宜與公主敘談。」 說話的,是公主宅都監,我年少時的老師梁全一。他這些年在前省供職,已升至供奉官。公主出降,照例要選老成持重的供奉官級內臣去做公主宅都監,職責是指導公主與駙馬行止,觀察他們起居狀況,定期通報皇帝。梁全一品行出眾,有良好聲譽,今上選擇公主宅都監時,覺得在後省供奉官中無法覓得合適人選,我便向他舉薦梁先生,今上亦欣然接納,很快下令,任命梁全一為兗國公主宅都監。 現在楊夫人聽梁都監這樣說,只好作罷,悻悻退往後院。心裡大概很不自在,她邊走邊道:「這皇家規矩就是多,娶個媳婦,當家姑的想早些看看都不成……」 相較楊夫人過度的熱情,駙馬李瑋表現得相當穩重,略顯拘謹,一舉一動都完全聽梁都監與贊者吩咐。此後在與公主行同牢禮時,連咬那一塊羊肉時他都很是小心翼翼,不時看贊者,像是擔心所咬的幅度不符儀制。 而公主在此過程中一直面無表情,且不曾抬眼看看她對面的夫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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