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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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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冊禮 回到宮中,公主先就在父親面前告了落第舉子一狀,把他們圍攻歐陽修之事說了,也敘述了歐陽修出題經過,只是略去她威脅劉幾等人一節不提。鄧都知聞後與我相顧而笑,但也都沒多嘴補充這點。 今上獲悉歐陽修之事,不由歎息:「這些落第士人忒也囂張了。攻擊考官,這並不是第一出。據說歐陽修前日剛從貢院回到家裡,便有人從牆外扔了一卷文書到他家院中,他拾起一看,見竟是一篇『祭歐陽修文』……」 公主揚眉道:「這等鬧事的舉子,不如抓一個來,殺一儆百,至少,也打斷他一條腿,或關他個一年半載的,估計他們就老實了。」 「如此,他們更會口誅筆伐,連朝中大臣也會幫腔,把你爹爹形容成欲鉗人口舌、焚書坑儒的暴君。」今上笑而擺首,諄諄教導:「女兒呀,這世上有兩種東西萬萬碰不得,見了也要繞道走,一種是馬蜂窩,另一種,就是紮堆的讀書人。」 公主瞬目想想,忽地笑彎了腰:「真是呢,今日歐陽學士的模樣,可不就像是捅了馬蜂窩麼!」 笑過之後,她也沒忘為歐陽修說話:「歐陽學士此番得罪之人太多,明日唱名,又有一批參加了殿試的舉子會落榜,難保這類事日後不會重演。爹爹總得想個法子,別讓他再被馬蜂蜇呀!」 今上思忖著,微笑:「嗯,我一直在想。」 次日唱名,我們才發現,他為保護歐陽修,作了一個多麼非同尋常的決定:這年凡參加殿試者皆賜進士及第,不落一人。 因此,數百人名字一個個唱出,令這次唱名儀式顯得尤為漫長。太清樓上的宮眷看得興味索然,好幾位打著呵欠,低聲抱怨說站得太累,而且,今年狀元容貌並不怎麼出色。 本屆狀元是建安章衡,他年約三十,老成莊重,但論容止風度,自然遠不及昔日馮京。 就公主與我而言,唱名中亦有意想不到的亮點:進士第二人,是前一日曾為歐陽修辯護的那位青衫士人——眉山蘇軾。 公主看來對他也頗有好感,所以在眾進士于太清樓前拜謝皇后時,她特意命人多賜塊餅角子給他。 皇后見狀問:「徽柔也聽過蘇軾文名麼?」 公主說沒有,也許一時也不好細說前因,便很簡單地找了個理由:「我瞧他順眼。」 這一語立即引來宮人笑,她也懶得辯解,心中無所私,神色倒相當坦然。 皇后含笑,亦顧蘇軾,道:「這蘇軾才思敏妙,文風跟歐陽學士有相似處。他有個弟弟,名叫蘇轍,今日也是一同中舉了的。如今兄弟倆在京城已頗有聲名,你爹爹前幾日看過他們的殿試文章後喜不自禁,特意跟我說:『歐陽修果然慧眼識人,本屆貢舉選出了不少文章才學之士,其中有一雙兄弟,名叫蘇軾、蘇轍的,皆為宰執之材,蘇軾文章更為可喜。只是我年事已高,也許用不上這二位相材了,不過把他們留給後人,也不錯呢。』」 公主奇道:「爹爹既如此喜歡,為何卻不點蘇軾做狀元?」 皇后道:「這我也不知道,回頭你自己向你爹爹打聽罷。」 後來,公主果真問今上此事,今上笑歎:「這事說起來竟是個誤會。殿試的試卷由考官先閱,再按考官建議的名次呈上來給我審批。起初歐陽修批閱殿試文章,見了蘇軾文章大為讚賞,有意定他為第一人,但那時試卷糊名,他不知道作者是誰,又覺此人文風正好是自己喜歡的那一類,擔心這文章是出自他的門生曾鞏筆下,若點為狀元,恐日後惹人非議,便抑為第二,另取了章衡的文章排在第一。我閱卷時,雖覺第二人的文章好過第一人,但轉念想,歐陽學士既這樣定,必有他的道理,若非有大不妥,還是尊重他的意見罷。所以,最後還是按歐陽學士的建議定的名次,委屈蘇軾做了榜眼。豈料唱名後,進士入殿謝恩,我見歐陽修盯著蘇軾,一臉愕然,問他原因,他才低聲告訴我此事,我們相顧無語,都頗感遺憾……」 *** 國朝公主初封以二字美名,下降或新帝即位,推恩進秩之時改封以國名,禮遇俸祿皆有所增加。這年六月,今上進封福康公主為兗國公主。這時的歐陽修是最受今上重用的翰林學士,繼知貢舉之後,今上又對他委以重任,命他兼禮部侍郎,率禮院諸博士,為公主冊禮和婚禮擬訂儀制。 之所以要重擬婚禮儀制,是因為今上欲以前所未有的盛大規模和莊重古禮嫁女兒,而公主冊禮細節更是必須著意設計的,因此前國朝沒有一位公主曾行過冊禮。 故此,公主行冊禮之事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大臣批評,尤其是在今上進封苗淑儀為賢妃,賢妃辭冊禮,而今上從其所請之後。 翰林學士胡宿為此進言:「陛下即位以來,累曾進封楚國、魏國二大長公主,都不曾行冊禮,今施于兗國公主,是與大長公主相踰越。何況賢妃亦蒙殊典進秩,若不行冊禮,母子之間一行一不行,禮意尤不相稱。書於史冊,後世將有譏議,必定會說陛下偏于近情,虧聖德之美。」 但這一次,今上並未接納他的諫言,仍命籌備公主冊禮,毫不掩飾地把他對女兒的偏愛明示於天下。 很快到了七月丁酉,兗國公主受冊這天。 按制訂的新儀,是百官拜表稱賀於文德殿,戶部侍郎、參知政事王堯臣與樞密副使、禮部侍郎田況任冊使,自文德殿奉冊印至內東門,此前由任內給事的入內都知前往儀鳳閣,請公主服首飾、褕翟之衣,冊使再於內東門宣佈奉制授公主冊印,內給事再奉冊印入內,捧冊印跪授公主,公主拜謝受冊印,升位受內命婦賀,然後前往帝后殿中拜謝父母。 那日宮中內命婦早早地來到了儀鳳閣外,依次排列好,等候公主出來,于庭中受冊印,入內都知也準時來到閣中,宣請公主服首飾、褕翟,而之後公主久久未現身,都知詫異之下又揚聲再請兩遍,卻也未見她有何反應。 苗賢妃在庭中統領內命婦,不便擅離,遂目示我,讓我進去看看。 我入內之前先問了公主門邊侍立的侍女,她們說公主早已梳妝好,但不知為何,又懶懶地躺下,也不肯著禮衣釵冠。 公主穿著襯褕翟的素紗中單,側身朝內躺在床上,髮髻由司飾精心梳過,倒仍是一絲不亂。 我過去輕聲喚她,她也沒有轉身,只是悶悶地說:「我不想行冊禮,你出去跟他們說,讓他們散了罷。」 我自然未從命,道:「公主欲免冊禮,之前便應力辭。而今諸臣及命婦皆已就位,公主閉門不出,是失禮之舉。」 「你道我之前沒有力辭過麼?是爹爹怎麼都不同意。」她側首看我,兩眸暗無神采,「我就是不想出去,你讓他們走,我不管了,大不了,回頭你幫我寫個謝罪的章疏交給爹爹。」 我微笑道:「臣只是伺候公主起居的內侍,草擬章疏不在微臣職責之中。」 「咦?你不是曾請我遷你為翰林學士麼?「公主起身,對我襝衽作萬福狀,道:「煩請梁內翰為本位草擬一篇謝罪表。」 我就著她話頭應對:「公主詔命于理不合,臣不敢代擬表章,謹封還詞頭,望公主恕罪。」 她撫掌笑:「你連朝中大臣那點臭脾氣都學會了!」 我但笑不語。她猶不死心,忽然又道:「你不是說,為我捉刀代筆寫字作文都是快樂的麼?你還說,你願意為我做所有我想讓你做的事……」 自那天晚上跟她說出這些話後,我們的關係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似比以前更親近,但彼此又都默契地不再去討論這事,這是她首次提及當日我的言語。隨著這話重現,雨夜中兩人相依的暖意好似春風拂過我心頭,那恬淡的喜悅如酒一般令人微醺,幸而,我殘存的理智尚能提醒我拒絕她的誘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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