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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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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彥博待二人離去後,朝今上再拜,道:「台官言事,是其職責,望陛下寬待唐介及王舉正,不因此事加罪於他們。」 今上不答應,顧左右道:「今日當制的中書舍人是誰?快召來為朕草制:殿中侍御史裡行唐介責授春州別駕。」 春州地處嶺南,乃窮山惡水之地,放逐到那裡的官員多有死于任上者。 這時今上意態堅決,怒不可測,群臣都不敢再進諫。片刻後,坐於大殿一隅執筆記錄君臣言行的修起居注官員擱下手中筆,起身,緩緩走到殿中。 此人長身美髯,舉止溫文,我一看即認出他是多年前見過的蔡襄。在因新政新波外放數年後,他和當初奏邸一案中被逐的大部分館閣名士一樣,又被召回朝中了。 「陛下,」蔡襄欠身道,「唐介確實狂直,今日言行甚為無禮。然容受臣子盡心諫言,是帝王盛德。陛下一向從諫如流,善待言官,故臣斗膽,望陛下矜貸唐介之罪,從輕發落。」 今上卻不欲再多言,說了聲「退朝」便起身入內。 公主立即後退,立於垂拱殿后門之外,待今上出來後便迎上前行禮問安。 今上見她,蹙眉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公主微笑道:「爹爹忘記了麼?今日說好要去儀鳳閣看女兒奏箜篌的。」 「哦,」今上記起來,但臉上滿是疲憊之色,「可否改日再去?爹爹很累。」 公主有些失望,但仍點頭答應:「那爹爹先回去歇息罷。何時想聽了,再告訴女兒。」 今上頷首,匆匆向福寧殿走去。公主目送他,忽然又開口喚了聲「爹爹」。 今上回首:「還有何事?」 公主以手撫胸,巧笑倩兮:「深呼吸。」 今上錯愕,旋即反應過來,看著女兒,終於展顏笑了。 3.絕句 這次台官的諫言未能奏效,今上還是堅持除張堯佐宣徽南院使,不過同時命他出知河陽,因此張氏對朝廷與宮中的影響也有限,娘子們雖然仍不滿,但倒也不似以往那樣多有怨言。 因禦史中丞王舉正等人連續上疏抗爭,說對唐介處罰太重,所以今上把外放唐介的地點改了改,從春州改為相對好一些的英州。十月中,我又從張承照那裡聽到一個消息:今上命張茂則護送唐介去英州。 我很驚訝,立即去找張先生。那時他正在收拾行裝,亦證實了這個消息。 「官家為何會下這命令?」我問張先生,「貶放臣子,並無遣中使護送的慣例。」 張先生告訴我:「英州雖不若春州惡弱,但仍處嶺南,官家擔心唐介水土不服,死於道上,所以命我沿途護送,著意照料,讓他平安到任。」 此刻我更關心的是張先生。嶺南山邈水遠,世人皆畏其水土,雖名為護送,但張先生將面臨的危險並不比唐介少。 心中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化為很簡單的一句:「先生多保重。」 他完全明白我心思,微微一笑:「別擔心。我是做了三十多年內臣的人,沒那麼矜貴。」 唐介與張先生啟程後沒幾天,今上出人意料地,又下了一道詔命:宰臣文彥博罷為吏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許州。 有人說這是文彥博因燈籠錦事不敢安於相位,故自己請辭,今上順勢答應;也有人說這是今上在貶放唐介之時就做的決定,爭執的雙方均罷之,以示公允。無論是怎樣,效果都不錯,平息了諸臣關於宰臣交結後宮的議論,世人皆贊陛下英明。 一日我隨公主去福甯殿見今上,彼時皇后也在,正與他垂目同賞案上的一幅畫。行禮之後,公主興致勃勃地也過去看,一見即睜大了眼睛:「是唐介!」 我略微靠近,抬目望去,發現那上面畫的果然是唐介的頭像。 「徽柔也認得他?」今上問。 「哦,不是。」公主忙否認,手指畫卷上的字,說:「畫上寫了他的名字。」 今上一笑,對皇后說:「這次選的畫待詔不錯,據說也只見過唐介兩次,竟繪得頗為神似。」 公主很好奇地問父親:「爹爹讓人繪唐介頭像,是準備掛在天章閣麼?可是聽說他的官很小呀……」 天章閣中掛著國朝歷代名臣頭像,但以唐介的官位品階,顯然是無資格入選的。 今上笑而不答,喚了名近侍過來,一顧唐介頭像,吩咐道:「把這畫送到甯華殿,讓貴妃掛在閣中。」 我於一旁聽著,面上雖不會流露任何情緒,心下卻是暗暗稱奇,幾乎懷疑那日在垂拱殿所見,皇帝怒責唐介的景象是錯覺。 而這之後,皇后微笑著,向今上表達了她關於唐介的一點意見:「陛下英明仁厚,愛惜言官,雖問了唐介無禮犯上之罪,卻仍嘉其忠直,既為其畫像,又特遣中使護送,力保其周全。但台諫官貶黜,向來無此體例。一旦唐介因霜露之病死于道路,四海廣遠,此中真相又不可家至戶曉,倘若死訊傳來,臣民憶及唐介死時有陛下所遣之人在側,恐怕有人會就此妄自猜疑,徒使朝廷負謗於天下,或將有損陛下清譽。」 今上思忖片刻,然後笑了笑:「亦有兩位臣子這樣跟我說。既然皇后也想到了,可見這點顧慮確有道理。」 他很快下旨,命人追回行至半途的張茂則。而此後唐介也平安到任,任職僅月餘,今上又將他徙為金州團練副使、監郴州酒稅,讓他徹底離開了嶺南。 皇祐四年的上元節宮中氣氛比往年略有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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