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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2.七夕

  此後帝后及眾宮眷過瓊林苑賞當季秋花,黃昏時登金明池寶津樓開宴。

  這類宮中私宴,嬪禦照例會自出銀錢備幾道菜肴供官家品嘗。今日獻的主菜是二十八枚江南新運至京城的一品新蟹,個大膏肥,被蒸得色澤金紅,置於白瓷碟中,十分好看。

  豈料今上一見之下竟皺起了眉頭,喚來任守忠,問:「如今這時節,京中竟會有此物?其價幾何?」

  任守忠躬身道:「每枚千錢……這是娘子們的一點心意,節前特意囑咐禦膳局找來進獻給官家的。」

  今上怫然不樂,環顧眾嬪禦,問:「這一下箸便費二十八千?」

  眾嬪禦無言以對。今上擱箸,並不食蟹。皇后見狀,命內侍將蟹撤下,官家才肯進膳。

  帝后坐於殿中御座上,兩側嬪御座席依次分列,公主席位在今上之側,雖離他最近,但並不相連,中間約有五六尺的距離。趁娘子們凝神看席間歌舞之際,公主彎腰低首,向父親那邊探身,壓低了聲音輕輕喚:「爹爹……」

  今上見她做此神秘狀,不由微笑,亦向她側身,低聲問:「何事?」

  公主用她耳語般的聲音繼續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吃螃蟹。」

  「哦?」今上故意挑挑眉角,問:「為什麼呢?」

  「我回頭再告訴你。」公主抿嘴一笑,迅速坐直,然後轉首對身後侍立的我說:「懷吉,給我剝個菱角。」

  晚宴後,有內侍入報說水殿前乞巧彩樓已紮好,於是今上牽了公主,並帶那幾位皇后與張娘子的養女前往。

  下樓時今上再提公主宴上所言,公主道:「爹爹不吃螃蟹,不是因為螃蟹不好吃,而是覺得太貴。如果吃了,傳到宮外去,今年螃蟹還會更貴。就像爹爹說張娘子的冠子不好,其實不是冠子不好看,而是上面的珠子太貴……」

  「好了好了……」今上含笑打斷她,「心裡明白就好,不必說出來。」

  公主笑著點頭,又道:「女兒有一事想問爹爹,望爹爹如實回答。」

  今上許她說,公主遂問:「今日采兒、靜奴與秋和,誰給娘子梳的發樣兒好?」

  今上正欲開口,公主卻又止住他,認真補充道:「爹爹一定要說實話。」

  今上微笑,回首看看身後,見只有王昭明和我緊跟著,其餘眾人尚離得遠,便彎腰低聲對公主說出了實話:「秋和。」

  公主嘟嘟嘴,不滿道:「那爹爹為何不讓秋和做司飾?孃孃、姐姐和我都喜歡秋和,難道爹爹不喜歡她麼?」

  「嗯……喜歡。」今上笑笑,依然牽著公主手緩步走,語調溫和從容,「但是,徽柔,我們越喜歡一個人,就越不能讓別人看出我們喜歡她。將對她的喜愛形之於色,就等於把她置於風口浪尖上,讓她成為眾矢之的,明槍暗箭會接踵而至,終將害了她。」

  公主蹙眉思索,又問:「爹爹是怕尚服局的內人嫉妒秋和?」

  「呵呵,」今上一撫她頭髮,「也許。」頓了頓,又說:「這話你且記住。真的喜歡一個人,就別對他太好,別讓他人發現,甚至,也不要讓他自己覺察到你有多喜歡他……」

  「哦……」公主似懂非懂,想了想,還是問出來:「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呢?」

  今上微笑搖頭,諱莫如深:「我回頭再告訴你。」

  七夕之夜,京中貴家多以雕木彩緞結成一座彩樓立於庭中,名為「乞巧樓」。其上鋪陳花瓜、酒炙、筆硯、針線,以及著彩衣的泥孩兒「磨喝樂」,夜間男童裁詩吟詠,女郎穿針呈巧,焚香列拜,稱之為「乞巧」。

  今上命結彩樓于水殿前。簷下宮燈高懸,天上星河璀璨,池中秋水波光粼粼,且又有宮人以黃蠟鑄為鳧雁、鴛鴦、龜魚、蓮荷之類,皆彩畫金縷,點燃頂端燈芯後置於池水中任其漂去,謂之「水上浮」,與滿穹星月相映成趣。

  公主先點了幾個水上浮,又拿起磨喝樂玩,嫌其中的女孩兒衣裳不好看,遂對眾女伴說:「我們給磨喝樂換幾身衣裙吧,看誰做的最好看。」

  女伴們答應,各拿了一個磨喝樂,又紛紛取出羅帕、絹花等可用布片為這泥偶作裝飾。公主則命人從池中摘了朵荷花,自己拆了幾片花瓣,在那女孩兒腰上圍了一圈,以絲帶系好,揚手給眾人看。皇后與幾位嬪禦在側,皆贊她有巧思。

  待到了乞巧時辰,公主拿起七孔針,不一會兒便穿好線。眾夫人又贊她,她卻一擺手,直言道:「這孔快有銅錢眼兒那麼大,線穿不過倒比穿過要難。」

  聞者無不笑。乞巧用的針是特製的,並非平常用的縫衣針。針體扁平,上有七孔,但針眼極大,雖乞巧需要引線從七孔中依序穿過,但對八九歲的女孩來說相當容易。

  待女童們皆穿好針,公主率眾焚香列拜于彩樓前。儀式結束,她意猶未盡,問皇后:「孃孃,這就沒事做了麼?」

  皇后含笑道:「昔日我在娘家時,還玩過一種遊戲。先許個願,然後拿一枚銅錢側立著,以指去彈,讓它轉動。待其撲下,若正面朝天,此心願即可實現。」

  公主聽了立即說要試試,皇后遂讓人分一些銅錢給公主及眾女童。不料公主第一次便得了個負面的。她連聲道:「這次不算!」接著再試,但連試三次竟無一次是正面朝上。

  旁觀之人皆覺不祥,雖然臉上仍帶笑,但都有些尷尬。公主卻無不悅之色,忽然站起來,跑到一旁的千枝燈前,取下一支宮燭,滴了幾滴蠟油在一枚銅錢的背面,然後用另一枚的背面與其相對貼上去,這樣兩枚粘合,左右都是正面了。

  她得意地用此錢再試。纖指一彈,那厚厚的銅錢笨拙地轉,最後靜止後還保持著側立的狀態,竟未撲倒在地。

  苗昭容見狀笑道:「這卻該算什麼呢?」

  皇后看見,亦笑道:「真巧呢。我十八歲那年,也曾玩出過這樣的結果……不過那錢可只是一枚。」

  眾人好奇問:「那皇后許的是什麼願?可實現了?」

  皇后卻不肯再說,默然低首,但唇角微揚。

  苗昭容頓悟:「十八歲的姑娘能有什麼心願?當然是希望嫁個如意郎君了。」

  娘子們當即明白,皆含笑看皇后,惟公主還愣愣地問:「然後呢?」

  「然後……」今上忽地開口,柔和目光觸及皇后,微微一笑,「沒過多久,我即下旨,召你孃孃入宮了。」

  「原來如此。」公主拍手笑:「那是好兆頭了!」

  眾娘子也笑而叫好。皇后淺笑著,頭卻越發低垂,並不敢再看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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