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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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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我記得他。」公主指著其中一帖子說,「我也認得他的字。上次立春時爹爹捧著一幅禦春帖子反復讀,很喜歡,就問身邊人是誰寫的,聽說作者是歐陽修,爹爹就命人把他給宮中各閣分寫的帖子全取了過來,逐一細看,還讓我背,說篇篇有立意,舉筆不忘規諫,真不愧為侍從之臣。」 皇后微笑頷首,注目于公主所指的帖子,又再拿起細看,狀甚感慨。 我在她身後舉目望去,但見那帖子是為皇帝閣寫的,詩曰:「楚國因讒逐屈原,終身無複入君門。願因角黍詢遺俗,可鑒前王惑巧言。」 公主見皇后對這帖子如此上心,不免好奇,問她:「孃孃,這詩有何妙處?」 「哦,沒什麼。這帖子上的字寫得很好,所以我多看了一會兒。」皇后沒跟公主詳細解釋,輕輕放下帖子,又和言問公主:「徽柔,你喜歡哪一首?」 「這問題爹爹回來肯定會問我,所以我先選了首短的,容易背的。」公主笑指一首歐陽修的皇后閣詞,念道:「椒塗承茂渥,嬪壼範柔儀。更以親蠶繭,紉為續命絲。」 念完又自取一幅,遞給苗昭容,說:「姐姐看這個好麼?」 那首是為夫人閣寫的:「仙盤冷泛銀河露,紈扇香搖綠蕙風。禁掖自應無暑氣,瑤台金闕水精宮。」 苗昭容亦說好,笑道:「看了這詞,真覺得周身清涼,也不必飲冰了。」 皇后順勢把帖子賜她,再繼續分賜帖子給諸妃妾。張美人這幾日悶悶不樂,未親自過來,皇后也未多問,自選了幾幅命人給她送去。 最後領帖子的,是兩位面生的美人。苗昭容不認得,遂問皇后:「這兩位娘子是新近入宮的麼?」 皇后道:「不錯。她們是祁國公王德用進獻的,望能長侍官家,以廣皇嗣。官家已收在身邊,只是名位還有待議定。」 苗昭容上前,拉著兩位小娘子的手細看,連聲稱讚,又問名字,並把手腕上兩股端午五色合歡索退下來給她們戴上。二美人推辭,苗昭容笑道:「按理說初見兩位妹妹,應備一份厚禮才對,只是今日偶遇,沒特意準備,只得把這合歡索給你們,討個吉利。妹妹若不收,一定是看不上我這點薄禮了。」 二美人遂收下合歡索。其餘眾夫人見此情景也都紛紛過來贈她們見面禮。那兩位小娘子有些受寵若驚,顧盼間卻又神采飛揚,頗有喜色。 不想這廂正在姐姐妹妹地攀談,那邊卻見今上近侍王昭明從崇政殿匆匆趕來,稟道:「适才官家吩咐,王德用所進女口各支錢三百貫,立即由內東門出宮,不得拖延。」 殿中眾人大感詫異。皇后亦頗意外,問:「官家為何傳此口諭?」 王昭明道:「知諫院王素知道了王德用進女口一事,今日面君進諫,一定要官家把王家小娘子退回去。官家答說那些女子在身邊服侍,已很親近,再試探著問王素可否讓他將她們留下。王素卻正色道:『臣正是怕陛下與她們親近,所以要論上一論。』官家便也沒再多說什麼,把臣喚了過來,命臣速來傳口諭,要兩位小娘子即刻出宮。話剛一說完,官家的眼淚便掉了下來。」 諸夫人聽了,相互傳遞著眼色,多少都有點幸災樂禍。皇后依舊是那樣,沉默的時候看不出任何情緒,須臾,才道:「官家認為諫臣所言有理,卻也不用如此快地下令罷。何不先入禁內,慢慢遣她們出去?」 王昭明答道:「王素也這麼回官家呢,不過官家則說,雖然他身為皇帝,但人情與民無異。如果先入內宮,見小娘子們哭著不願離去,只怕自己也就不忍心趕她們出去了。」 皇后略一笑,道:「好,知道了。」 二美人一聽此言,心知昭陽路斷,即將被趕出宮,立時大哭起來,連連叩首請皇后開恩留下她們。 王昭明見狀催促道:「請皇后儘快送她們出宮。官家還讓王素在崇政殿等著聽消息呢,臣見她們走了才好回去報訊。」 皇后頷首,喚任守忠。任都知不消皇后再開口,早已一聲令下,讓人把二美人拖了出去。 片刻後,內東門司張先生遣內侍來報,說二女已出宮,王昭明遂回崇政殿覆命。眾人再等半晌,才見今上緩步回來,神情悲戚,目中猶有淚痕。 7.司飾 五月五日端午節,又名「浴蘭令節」,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東京街道上處處可買到桃、柳、葵花、蒲葉與佛道艾,端午那天家家鋪陳於門首,與粽子、五色水團、茶酒一起供養,又以艾蒿編成人形或虎形,釘於門上,取鎮邪驅惡之意,士庶人家遞相宴賞。 宮中也是這樣。諸閣門皆懸艾人艾虎,又取紫蘇、菖蒲、木瓜,並切為茸,以香藥相和,用梅紅匣子盛裹,與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花巧畫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團一起,列為端午供養之物。 此外,內司還以菖蒲或通草雕刻天師馭虎像立於禁中,以五色染菖蒲懸圍於左右,又雕刻生百蟲鋪於其上,再以葵、榴、艾葉、花朵簇擁,五彩繽紛,大如上元節紮的山景花燈。 那日大內熱鬧非凡。內侍換上夏季羅衫紗袍,宮娥頭戴花團錦簇的內樣花冠,手中捧著帝后分賜諸閣分、宰執、宗室的百索彩線、細巧鏤金花朵、銀樣鼓兒、糖蜜韻果、巧粽、五色珠兒結成的經筒符袋、禦書葵榴畫扇、艾虎及紗匹段,熙熙攘攘穿梭于宮苑殿閣之中。而後苑葵榴鬥豔,梔艾爭香,有奉召入宮的皇親宗室於其中擊球射柳,也有宮眷在旁投壺鬥草,一派升平景象。 我於這日結識了十三團練趙宗實。他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溫和沉默,略有些靦腆,見了長輩話並不多,通常是問一句答一句,在皇后面前亦很拘謹,似乎有點怕她,見了苗昭容倒還好些,因他小時在宮中,常獲苗昭容照料。公主很喜歡他,一見他便連聲喚「十三哥」,奔過去問長問短,他見了公主也很高興,說起話來顯得輕鬆許多。 大概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十三團練對公主的侍從亦很友善。午後他與幾位宗室子玩一種名叫「擊丸」的遊戲,數來數去少一人,便看著一旁隨侍的我,問:「你過來跟我們玩罷。」 我有些惶恐,說自己不會,他卻毫不介意,拉我入場,說:「我教你。」 擊丸近日才在京中興起,玩時先在地勢起伏有變化的曠地上畫一球基,分別以離球窩數十步到百步為距,再挖一定數量的球窩,參賽者輪流以頂端為勺狀的木棒擊大如雞卵的瑪瑙球,以擊球入窩次數最少的一方為勝。 初時我不懂技巧,不是選錯了球棒便是動作角度不對,球被擊得忽遠忽近,就是不入球窩。而十三團練極有耐心,慢慢講解,甚至把手教我,最後我漸漸得法,能勉強應戰了。 這日入宮來的貴戚女中有皇后另一位養女,國朝名將高瓊的曾孫女,皇后親姊的女兒滔滔。高姑娘幼時被皇后選入宮,與十三團練一起同養於禁中。當時宮中人都稱十三團練為「官家兒」,稱高姑娘為「皇后女」。因二人同年,又性情相投,帝后都有意撮合他們。今上還常指著高姑娘逗十三團練說:「皇后女可以做你新婦麼?」後來因豫王出生,十三團練被送還汝南郡王邸,高姑娘也隨後出宮歸本家,皇后才又收養了范姑娘。 十三團練與我擊丸時,高姑娘與公主同坐于一側觀看,目光始終落在十三團練身上。十三團練有時也會悄悄看她,若四目相觸,他們又似被陡然灼燙一般,迅速轉首回避,面上有緋色,唇角卻又都是微微上揚的。 端午皇帝照例不視朝,今上本也在後苑與皇親敘談,忽聞內侍傳報說有數名諫官求見,有要事稟奏。今上雖不大樂意,但終究還是換了赭黃龍袍、平腳襆頭,束上紅帶與犀金玉環,穿戴整齊去垂拱殿接見他們。 此去良久仍不見歸。天色漸暗,快至開宴時辰,皇后便喚來幾個年輕嬪禦,命她們去今上寢殿福寧殿候著,若見官家回來更衣,即迎至後苑入席。 公主聽見皇后這樣吩咐,遂自己請命,要去福甯殿等父親,皇后也答應,讓她與幾位娘子一起去。 我隨公主同去。在福寧殿又等了一會兒,才見今上匆匆趕回,額上滿是汗珠,邊走邊命殿內小黃門:「快去請李司飾過來。」 尚服局下設司寶、司衣、司飾、司仗等四司,每司各有兩名女官主管。主管司飾司的女官中有一位姓李,擅長以導引術梳發,姿容也頗出眾,人稱「梳頭夫人」,常為官家梳頭,極得今上寵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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