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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儘快核實。宣王伯谷、萬國維還有花重速至昌華宮!」

  陳風奉命而去。西日昌握住我雙肩,眸光流彩道:「自我得了你後,一直都順風順水。你才說要陪我殺人放火,轉眼就傳來西秦內亂的消息。我本不信什麼命說,但如今不得不信。我帶你回大杲,皇兄就入彀。我放你去西秦,唐洲就攻克。我帶你去晟木納,回來就捎了花重。姝黎啊姝黎,打仗打的也是運氣,你是個好運氣的女人。」

  我置若罔聞,整理好他的衣衫。

  王伯谷和萬國維還未趕到,花重那邊卻先傳來壞消息,菊子病重。陳風道蘇世南已經趕了過去。西日昌交代陳風留守昌華宮接待兩位臣子後,帶上了我匆忙趕去看望花重。獲悉西秦內亂的喜悅從他面上消失,陰沉同夜一般深。

  花重住得不遠,就在宮廷外槐榴橋。雖然只要出宮就可見著,我卻連著兩年沒有出宮門一步。兩年間,我只在地宮見著他一回。

  槐榴橋下,宮廷侍衛已先至守衛,我跟在西日昌身後,被侍人引入房中。蘇世南正在施針,花重仰面朝天,長髮披散於床榻,發色竟全灰了。衣袖之下瘦骨嶙峋,膚慘白指甲發紫。

  「是朕害了你……」西日昌在花重床邊喃喃。

  花重勉力一笑,顯然並不認同。

  蘇世南下完針,與西日昌到房外會話。我留在花重身旁,他難以開口,只睜眼盯我。我對他默默點頭,他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他便合上了雙眼。

  房外二人的言語我能聽到,蘇世南道:「他沒有多少時間了,請陛下節哀。」

  過了片刻西日昌才道:「前幾日看他還好端端的……」

  蘇世南斟酌道:「恕臣直言,花重半為地宮耗盡心力,半為不面對南越。如今天下局勢日漸明朗,花先生不想再拖命了。」

  我心頭發苦,花菊子謀略之陰毒,無人可及,但就是這樣的一位謀士,卻不願看到天下最後的結局。榮華權重,他一度放棄又無比接近,人間善惡,他深知其味玩弄股掌。半生陰險的他,其實心底裡始終嚮往著仁善,他對葉少遊之心就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深埋於陰謀毒計之中。他活得太明白了,選擇這時候辭世,早把身後事處置妥當,早將想做的盡數都做了。

  他對得起葉少游對得起南越,也對得起西日昌對得起世人,他唯一對不起的是他自己。一生無侶,生平最重的友人視他為洪水猛獸,可是,他又活得何其灑脫?來去自由,生死從容。

  我很羡慕他。

  第十八章 春城無處不飛花

  一、簾卷西風

  三日後,花重病逝盛京。隆冬之際,雪花送葬。平素幾乎不見他穿白衣,入殮卻是一身素白,秀骨清風。他的頭髮最終銀白,如他的生命最終抽離了黑灰。西日昌親手為他插上了那枚簪子,當日他簪花問意,後經我氣勁微曲的簪子。

  花重一直沒有正式踏入大杲朝廷,至死他名義上還是南越士人。大杲和南越兩國各界對他褒貶不一,只糾結於他是否變節,卻不論他的才能。正如那枚簪子一般的委屈,但主人卻從不在意。

  我看見西日昌憤恨地撕破了南越的文書,能令他真正尊敬佩服的人,當世或許只有花菊子一個,而南越王竟拒絕花重魂歸故里。

  我拾起一地的碎紙,冷漠地道:「此後再無顧忌,撕破了接下來就收拾收拾。」

  西日昌盯看我許久,才道:「你留守盛京,什麼都不要管,宮裡生殺由你決定。」

  我也盯著他道:「我,請戰西秦!」

  他起身走近我,卻是甩我一記響亮耳光。我沒有去捂紅腫的臉,聽他斥道:「你有幾條命夠玩?留在宮裡看孩子!」

  我體內血液在叫囂在不甘,卻被他接下去的低聲遏制。

  「你不會打仗,從來沒正式上過戰場。武者的決鬥和戰場相差太多,那不是唐洲,你也不是當年的你。你雖然殺過很多人,但戰場始終是男人的戰場,一位美女將領固然神奇,可成千上萬個男人對著你,你有信心和能力把握他們的心理,指揮他們嗎?他們也許相信你的武力,但不會信任你的戰力。無論大杲的軍人還是西秦南越的,在他們眼中,你只是我的女人。男人作戰把家裡的女人都派上了,難道家中無人嗎?我大杲無人嗎?我曾經確實想過派你上戰場,但那是以前的你,現在的你不行。」

  「那我能做什麼?」

  西日昌摸著我半邊被揍的臉,「陪我睡覺,直到,死掉。」

  我覺著他說的是真的,或許董康就這麼死的。我的臉滾燙起來,他收回手,問:「疼嗎?」

  我搖頭又點頭。他道:「不要再讓我打你,不許再違背我的話。我對你的要求就這樣簡單,除此之外,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滿足你。」

  他頗諷刺地道:「似乎你什麼都不要,只喜歡哼哼唧唧,要不就找個地方發呆。」

  「我是你的女人。」我一字字道,仿佛說給自己聽。

  「你是我最喜歡的女人。」他道。

  我第一次聽到他如此正式地說喜歡,但我並無任何微妙的感覺。喜歡這個詞在他口中,同開戰,仁義。任何詞在他口中都臻至統一的境界,任何話在他口中都似是而非,又可反復無常。

  我本來就不怎麼信他的花言巧語,現在更一點不信。就算是親眼目睹他的所作所為,都可能是假的,更不論當面的嬉笑怒駡。

  這日晚上,我瘋了似的在他身上尋找真實。那雙丹鳳閃著晶亮晶亮的光芒,那張俊容上沒有皺紋,異常年輕,滋潤,那具軀體修長而緊實,渾身散發出動人心魄的魅力,每寸肌膚每條弧度,近乎完美到無可挑剔。他有味道,他的味道從來都曖昧。最初那幾年我覺著是淫色的曖昧,後來是幽雅的曖昧,而現在是無情的曖昧。他跟隨著我,如我所願,一下下把我切割成最原始的蠢動。他的長髮如夜色中傾瀉的瀑布,激流飛濺又伸展成無數雙觸手,將我一段段連接起來。

  越尋覓我越不安,我無法從他身上找到任何一絲新的東西。我熟悉他正如他深知我一般,什麼地方該跳躍什麼地方該平緩,哪裡敏銳哪裡堅韌,所有的一切都熟門熟路知根知底,沉潛剛克輕吞慢吐,直到筋疲力盡。

  我沒能找到他卻將自己付個乾淨。

  他安靜地坐在我腿間,如是道:「你要什麼,我都滿足你。」

  安穩有節奏的日子被打亂,西日昌忙碌起來,我隨之也忙碌起來。上午的授課被取消,從早到晚,我跟隨皇帝沉浮于應接不暇的各類事務。整個大杲的中樞盛京,摘下了往年平靜安詳的面紗,對著同樣允許被摘除面紗的我,展露了它密集高效的調控能力。

  拓及帶著他的部隊奔赴西秦邊境,邱氏撤離西秦。王伯谷與邰茂業被派往董舒海部,前者明面上負責協調晟木納與邊軍,實則掌握真正的軍權,沒有人比王伯谷更熟悉西秦的內部情況,後者統管對戰西秦所需的戰備物資。

  但令我驚訝的是大杲的東南部署。西日昌的嫡系親隨幾乎都被派到上官飛鴻麾下,陳風父子、蘇世南另加白公垂老兒。

  「我軍將兩線作戰?」

  西日昌答:「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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