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他能隱藏的地方遠比我多,比任何人都多。朝臣們無論言不由衷還是心領神會,都一致讚譽著昌帝的仁慈,後官死幾個侍女這樣的小事不僅上不了檯面,也被裡裡外外的讚譽所掩蓋。現在的西日昌和大杲,只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公然發兵攻打西秦的機會。除此之外,旁的事還真的不足道。

  西秦的民怨正在積攢,少數亂民起事不是他們所要,他們在期待西秦內亂。

  也許我時不時地消失引起了西日昌的注意,清華池死人後,他開始不時宣我覲見。當發現我經常在未央閣發呆後,大冷的天,他在高閣上熱了我一把。

  他用眼神,用雙手,用他的身體來觸摸來感受我的—切,像是把內心的封閉和冷漠融化於我體內,像是以給予我的激情來誘發他自己的激情。冬天真的很冷,溫暖是彼此給予彼此擷取。我仿佛明瞭。那只四季穿梭的蝴蝶,它穿場過地,吸人花骨朵們鮮話的生命,沾染它們繽紛的色彩。只欣賞不攫取,只觸摸布動情,用不冷不熱的淫逸遊戲來稍微增加點熱氣,一旦花骨朵要粘上它的翅膀,蝴蝶會毫不留情地踐踏它們的芬芳,頭也不同地留下一地殘碎。而我就綻故在那一地殘碎之上,被規作可以溫存的同類。

  激流洶湧覆蓋過身軀,流淌四肢百脈化為潛流,然後蟄伏於身體深處,我感到了生命的殘缺,用什麼都無法彌補。

  「你哭了。」他說。

  我緊緊地抱住他,無言,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悲哀。

  他指尖拭過我的汨,輕聲歎,「歡愛中的眼淚?」

  四、誰葬花骨

  時光如同指縫問流失的沙礫,他的手指卻能拈住。夜間,他摟我坐在拓及新近遣人千里送來的虎皮毯上,對爐溫酒,與我說著話。

  「我十四歲那年,母后送給我一位容貌尋常的侍女。可既然是母后送的,那必有不尋常之處。當時我還年少,對男女之事有些好奇,對姿色尋常德女子沒有興趣。母后送給皇兄的倒是位絕色。皇兄日日沉湎女色,那段日子是皇兄生平最荒淫的日子。母后的做法令我費解,我知道她與父皇不同,她是喜歡我的。」西日昌停頓了下,我沒有開口打斷他。

  「半年之後,母后告訴我們,皇兄和我的兩位侍女,在入官前都與人定過婚約,山盟海誓非君不嫁之類。皇兄覺著他被欺騙,女子不忠貞,母后沒有說錯,美女只是點綴權勢的花朵,要多少有多少,誰更有權勢,誰就會獲取無數的美女無數的芳心。於是,皇兄殺了他的侍女。我本來也要殺了我的侍女。可是她對我說了一段話,做了一件事,讓我改了主意。」

  我蜷縮在他雙臂之間,攏著自己的雙膝,聽著他埋藏心底最深的往事,想的卻是答喜催眠我我所見的最後一幕。少年的他一身傷寒,獨自一人走出冬季的閬風湖。

  「她對我說:『殿下,你不覺得奇怪嗎?並非絕色談不上美人,出身貧寒地我為何會被墒太治守的公子看中?』我當時就一怔,確實,墒太郡治守的公子乃杲東有名的紈垮,如何會看中這樣的女子,還情定終身。不過我要殺她,並非她與什麼人定情。她被母后安排到我身旁,就是必死的結局。」西日昌歎了聲,「她邊說邊笑了,她不笑的時候只是個尋常的,頂多算個眉目清秀的女子,可她一笑後,就成了傾城傾國的絕色。還是那一張同樣的面容,突然卻鮮活了明豔了,面龐上所有線條、弧度一下子全部舒展,連帶渾身都充滿著不可思議的魅力,如同波瀾壯闊的江水裡的漩渦,可以吸引世間任何目光,再挑剔的目光也難以找到一處瑕疵。她身後的侍衛看不見她的變化,卻也神情恍惚起來。富殿裡忽然變得靜悄悄,我聽見自己

  的聲音劃開沉靜,我說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我的聲音也與往常不同,一抹難以形容的情愫在她的笑容下,猶如雲彩的光芒閃過,又消失。她收了笑。」

  「不久後我才發現,她平素不笑,就是為了一笑的時候形成鮮明的反差,這是個有本事把一分力氣用出十分力量的女人。其實她還真不是個美人,她的笑若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她對墒太治守的公子笑,改變了她卑微的命運。她對我笑,救了她自己一條性命。」

  酒早就溫好,卻沒有人在意,他說的故事就像真的一樣。

  「她很有心計,第一次侍寢就對我流淚。」

  我心一動,他撫摩著我的腰道:「你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你在意的是我,她在意的是她自己。她和我的母后本質上是同一類人,但她不知道這世上並非什麼都可以要到。用虛假的眼淚來打動我,倒不如劈開雙腿,老老實實地有滋或者無味地交歡。」

  「事情就是這樣。」他不再說往事,「你很冷嗎?」

  「不冷。」我說,「我只是在想,我為什麼老了,而你為何看上去還如當初一般模樣。」

  他笑了笑,摟緊我,貼著我後背道:「為我彈一曲琵琶。」

  「什麼曲子都可以嗎?」

  「是啊。」

  我從他懷中起身,單薄的白綢衣摩擦出窸窣音,是他的手隔著綢衣的留戀。

  琵琶聲悠長,當日對羅玄門眾人奏響的《花間語》,此刻樂境已然不同。點點朵朵,一望無垠的春花悄然開放。花開惜聲,花落無痕。沒有低沉,更無轟鳴,一聲複一聲,柔指滑弦。夢裡落花水中映花霧裡看花,世間柔弱的花草,傾吐靡靡之音。

  他一眼不眨地盯看,而我從樂音中見著了玄衣飛揚的他,花影在他身旁黯然。

  曾記,曾記,人在花下葬骨。語的豈不正是他?

  當日未能彈奏的最後一折,如今幽然而響。他在花間魅惑眾生,他在花下孑然一身,而我要將他從花泥裡挖出來。

  指飛腕顫,接連不斷的疊音,用的不是指法,不是氣勁,而是全身心的投入。

  西日昌,你聽見了嗎?你看到了嗎?你感受到了嗎?給我出來,出來!你能將我從仇恨中一步步拉出來,你能將我自少女變成少婦,你能將我由冷漠溫到有情,你自己為何不能出來?

  你還要殺多少人?你還要作多少孽?你還要製造多少悲慘?

  琴聲不覺糾纏,弦音猶如互搏,跌宕起伏卻始終不能令他動容。爐火跳躍了下,原是酒沸了,激出一汩水花。我突然收音,抱琴膝上以雙手覆蓋。這一曲花間語,到底葬的是我自己。我緩緩抬起頭,若無其事地道:「我陪你,下地獄,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所不為、無惡不作。」

  他大笑,「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你大約反被夢得帶壞了。」

  我放下「永日無言」,向他走回。他低低地道:「世間本就是地獄,你想明白了就好,不用勉強……」

  我一把撲倒了他,壓在他身上,掀開他的衣襟,仔細地端詳。透過那片白皙的胸膛,我看不到絲毫起伏,他安靜地平躺在虎皮上,枕著虎頭,由我看著。

  門外響起突兀的腳步聲,陳風在外稟告,「陛下,西秦有消息了。」

  西日昌突然坐了起來,將我的頭按在他胸膛上緊貼。

  「說!」

  「西秦西部大亂,顧氏後人聯合數名豪強謀反,蠶食西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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