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葛仲遜竭力想表白自己,但俞子山和葉道人疑竇已生。粉面哥兒秉承了西日昌的南屏說話風格,要麼不說,要說就說幾句不指名道姓的陰話。聽得我心頭痛快,敢情罵人就合該這樣罵:緊抓重點,忽略旁支,蛇打七寸,拿住要害,還怕打不死?老賊即便能口綻蓮花,但立柱之事眾所周知無可辯駁。早年他能掩蓋過去,只因無苦主指證,但我唐洲一鬧,被西日昌用得恰到好處,前因後果道得明明白白。

  情形正在向利於西日昌的方向親寫,但禍害的人緣真的不好,連我都沒有察覺,又有一人悄然出現在忘憂峰顛。答喜最先發現了此人,她仰頭凝望,一指巔峰上,屹然佇立了一位老僧。

  僧人土黃舊袍,仙骨神風,容貌共月光皎潔,忘憂峰上一時沉寂。

  須臾,曾任飄然而降,落到葛仲遜身前,卻是面向答喜道具阿彌陀佛,「董小妹,多年未見了!」

  答喜的身份最終揭曉,她竟是董康的長輩。但有人比我更驚訝,葛仲遜幾乎瞪圓了雙目。

  答喜還他一禮,淡然道:「苦喈大師,你也來了!」

  苦喈之名一處,眾人皆驚,就連我這個後生晚輩都聽說過苦喈傳聞,何況葛仲遜、俞子山此等名宿宗師。

  天下第一僧,苦喈。早年苦喈便以佛家慈悲,神心通明,聞名於世。苦喈從不逞強鬥勝,所以世人都忽視了他的武學修為。百聞不如一見,面前的苦喈讓當時幾位頂尖高手汗顏,也令我心驚膽戰。我已竭盡全力感知忘憂峰上的動靜,卻不知苦喈何時到來。

  「敬問大師駕臨忘憂峰,有何指教?」俞子山恭謙行禮,葉道人也跟著一禮。苦喈本出自南越,此二人自然求問他。

  苦喈還二人一禮,和聲道:「老僧來此,一為一睹大杲昌帝武后風采。」

  反應最快的當屬西日昌,他立時起身環顧周遭,驚聲連連,「黎姝?黎妃!你在此嗎?」

  我心猛跳,糟了,我給禍害闖禍了。

  葉道人詫異,「黎姝未死嗎?」

  輪到葛仲遜重語,他自不放過,「仲遜本就對黎貴妃之死心存疑慮,幸而大師今日點破。」

  西日昌卻毫不在意他的話,只四處張望,渾然一個實心人。

  粉面哥兒從容道:「當日貴妃身中國師強弩,若能大難不死,陛下必然歡喜。」

  葛仲遜頓時啞口,他若再往下說,就坐實了滅口嫌疑。

  「黎姝!你出來啊!」西日昌抱琴而呼,呼得我頭皮發麻。裝吧,也不用裝那麼像!我有點反感苦喈了,這算哪門子禪心?真的慈悲為懷,就該勸解了眾人,打發各歸各家去,混水作何?「黎姝……」

  我聽著總覺得不似在喊我的名,而似在責駡我。

  「黎姝,你在嗎?你出來啊!朕不怪你不辭而別,朕真的從來都沒怨過你……」

  我將頭埋得更低,仔細琢磨我該如何。明擺著我已壞了他的事,但壞事也有做好的時候,若我出頭指證葛仲遜,苦喈在場必然會還我宮道。

  我終究比不上兩個常年玩弄權柄的人,葛仲遜歎道:「黎姑娘,你在嗎?你在的話就出來吧,老夫上次不分青紅皂白,誤會你到西秦搗亂,出手重傷了你,紙巾心底不安。」

  西日昌卻停了呼喚,抱著「永日無言」,盯著苦喈道:「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

  我當下有了決定。

  我解下腰間玉牌,握在手心,氣勁一吐,捏成斎粉,玉屑從指間滑出。

  我這稍一動作,幾人便向我藏身之處投目。我心道,毀了西門衛尉的腰牌,圓了西日昌的謊言,誰有知道我離開唐洲後的行蹤?

  我慢慢起身,步向前方。月色迷離下,忘憂峰草木清冷,透出股逼人的寒意。我的步伐異常輕盈,幾乎貼地而飛,銀光幽景霞,灰衣平白添出了份鬼魅。

  所有人都注視著我,而我只看西日昌,深邃的丹鳳底,玄色如同漩渦,深深地吸引著我走過去,去到他身旁。

  但葛仲遜擋住了我的視線,他橫過一步,對我躬身道:「黎姑娘,老夫在此向你賠罪,是老夫的不是,一未能及時趕到西疆,二者又誤會了你。」

  我停住腳步,盯著那張厚顏老練,鼻哼一聲,幽幽道:「債有頭,冤有主,血債要用血來還。國師不用賠罪於我,我命大,兩次都沒有死。國師要賠罪的話,也該對著無辜死去的人,至於怎麼配,賠得起否,九泉亡靈會告知你的。」

  「黎姝!」西日昌輕聲喚。

  我歎道:「陛下……」

  西日昌道:「回來就好……回來吧!」

  我又走了幾步,但顯然葛仲遜不打算放我過去,他要分開我同西日昌。他知道一旦手上有了琵琶,身旁又有絕頂高手,忘憂峰上兩方力量就會變化。

  「黎姑娘,老夫雖有罪過,但黎姑娘也同樣殺了大把的人。唐洲城下幾千條姓名難道抵不過黎族滿門嗎?」

  我一怔,他算說道點了。我確實如他一般,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西日昌輕咳一聲,「黎姝,回宮吧!伺候外間的事再與你無關。」

  我知他在為我說話,可我如何甘心?唐州城下我為何殺人?再往早幾年說起,我為何殺人?還不是西日昌你逼得,葛仲遜揪著我幹的?世人皆無罪惡感,我起初以為自己還有一絲,後來沒了,此刻這意思卻在心頭重生,茁壯飛長。

  雖是他人逼得揪的,但我真的做了殺了,歸根結底,緣由是我的不甘。不甘仇人逍遙,不甘任人擺佈,不甘身為武者卻身陷宮闈。我心底的怨氣、戾氣無處可發,而殺人的暢快絕狠仿佛能洗脫我所有的無奈。

  苦喈念了句佛經,道:「姑娘,你身世堪憐,行事過爭。你原是苦主,後生魔障,老僧本不願為難你,但任由你濫開殺戒,只怕殃及蒼生。而昌帝得了你,如虎添翼,試問虎口之下,天下安有太平?」

  俞、葉二人不約而同地點頭,葛仲遜則道:「大師說得極是。」

  苦喈又對西日昌道:「今夜老僧到此,所為之二,就是想為天下求得一個安定。昌帝,你可選擇,你與黎姑娘二者,任一自廢武功,便可離去,老僧也從此再不過問俗世。」

  一時間,忘憂峰上沉寂,眾人都在等西日昌發話。過了片刻,西日昌輕笑一聲,問我道:「黎姝,你見著了?」

  苦喈又道一句阿彌陀佛,葛仲遜輕蔑地斜一眼西日昌。可我卻知道,西日昌絕非那樣的人。

  西日昌又問:「黎姝,你聽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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