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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二 萬象之局

  一早,陳風敲門,送來了西日昌的朝服。我親手幫他穿了,曙光穿射窗格,投影于斑駁的玄金朝服。他的長髮極其柔韌而潤澤,一手抓不住,千絲萬縷柔滑順暢,我幾次握住卻沒抓牢,長髮順著指間滑出掌心。他在銅鏡前微微笑,我一把抓狠了,他仿佛不吃痛,面色絲毫不變,由我揪住綰上,發簪插過。

  戴上朝冠,他起身。我佇門前相送,他就跟著陳風大步而去,頭也不回,也不道一聲「我走了」。我自嘲了一下,何時心軟了,對他依依不捨?

  我關上門,這禍害禍害我了。

  上午匆匆而過,下午卻過得無比漫長。羅玄門的唐長老帶了我半日。我沒有帶上「永日無言」,月照宮裡若傳出琵琶聲的話,宮人會以為貴妃的鬼魂來了。

  唐長老沒有與我比武切磋,也沒有探討武學武道,他居然讓我陪他下了半日的棋。我雖會下棋,但棋力極弱。開首第一局沒落幾子,唐長老便了然了我的棋藝。他攏了棋盤,重分黑白,而後和藹地對我道:「我們下另一種棋。」

  我應聲,心思羅玄門的武學也有下棋的嗎?

  聽了唐長老接下去說的另一種棋規則,我覺得額上仿佛淌下汗來。這所謂的另一種法子根本不是下棋,而是賭子。

  首先唐長老用白棋在棋盤上搭了個圓,但這個白子大圈在賭棋中,我很長時間都沒看明白,似乎就像擺設虛晃一招。跟著唐長老與我分別抓九枚黑棋,在雙手內搗鼓,然後互相猜測對方手中幾枚棋子。

  第一回,我們都沒猜中。我猜九他猜無。第二回我依然沒猜中,但他猜中了,五枚。我停了停,心想,最初我們選擇的分別是最大和最小,那按照正常思維順手便捷,第二回次大和次小及居中就最有可能。

  唐長老已經抓好了第三回,我思來想去,再次抓了五枚在手。結果我再次猜錯,而他微笑道:「五!」

  唐長老取了一枚白子放中間,兩枚白子放右手邊,標記輸贏情況。一和二負,我。

  我覺得有些古怪,跟著又連錯三把,而唐長老右手邊的白棋數增為五枚。

  時間流逝,轉眼一個時辰過去了,唐長老案前中間的白子只增加了十枚,而他右手邊的白子卻幾乎傾空了棋盒。至於他左手邊,一枚都無。

  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我一回都猜不中,他卻老猜中?只聽唐長老道:「日頭西下之前,你還不能猜中一回,那麼今晚就到未央閣上站一宿反思。」

  他還笑得溫煦,但我覺得這笑和賭棋一般莫測高深了。為什麼他總能猜中?而我一直猜錯?

  又猜了幾回,我仔細觀察他,發現他不時瞟一眼白圈,又偶爾嘴唇翕動。我暗思,難道說,這緣故與白圈有關?賭子能計算的嗎?

  時間又過了半個時辰,我發覺,若我胡亂放子,唐長老就百分百猜中,刻意為之,還能偶爾不被他料到。而唐長老除了盯白圈,還盯我的眼神。這樣想來,他必定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在算計我的棋數。

  我分心二用,手上胡亂動著棋子,眼盯著白圈,他依然接連猜中。

  我再次停頓,倒想起剛才幾回被他猜中的數字,這才猛然驚覺,白圈絕不是個幌子,它應該是個計算工具。

  唐長老擺放的白圈用棋子不多,恰是十枚。若將組成這個圓圈的每枚棋看作十個數字,那麼將我先前的幾個數字依照對應的位置連起來,就能構成無數條線。單一的直線組成無數三角,繼而演變無數的圖形。再往下想,我頭大了。要從中尋出規律,談何容易?

  唐長老忽然放下掌中棋,對我微笑道:「看來你已然發覺了。」

  我詫異地凝視他,只聽他問:「氣發丹田,氣出尺關、肘寸——你知道氣勁有多少種運行方式嗎?」

  到此時,我終於明白他要教我什麼。

  若能預料對手的氣勁運行方式,便可百倍重創對手。加之我天一訣所修特殊的音武,幾乎可一音滅敵,料精准了,任憑對手修為再高,也是絕殺。若習得唐長老這門絕技,即便再遇上葛仲遜,我也有放手一搏的資本,並且極可能出其不意,重傷他甚至殺了他。料敵制先,西日昌、蘇世南,他們都會,應該多少接觸過唐長老這門絕學。

  我隱隱興奮起來,但唐長老一語潑醒了我。

  「你能看出白圈的用意,說明你能學這門心法。但這門心法不僅難修,還不屬武技。你願學否?」

  我頓時猶疑起來,不屬武技的心法,修了對天一訣音武毫無幫助,但它又是那麼獨特,學會了它可增加自身立於不敗之地的砝碼,世事果無兩全。

  賭棋,果然是賭。賭武道修為,賭成敗。

  考慮半日,我沉吟道:「修個大概可否?」

  唐長老反問:「若對敵之時預料錯了怎麼辦?」

  我笑道:「那還不是跟平常一般打?」料錯了是會吃虧,但相比一點摸索不到對方的氣勁運行方式,能料就不吃虧,料准了就賺便宜,這其實還是賭。

  唐長老一直微笑的面容僵住了,我疑惑地望他。但見他忽悲後喜,嘴中振振有詞,「是啊,多麼簡單的道理,只要本身修為足夠,對方氣勁料錯了又有什麼關係?我怎麼這麼多年想不透?哈哈……現在明白也不遲。」

  我啞然。若說唐長老沒有智慧,那不可能,只是聰明人有時最會鑽牛角。長年隱居,不與人交往的唐長老一味想著精修自己的絕技,可世間哪有百發百中的絕對預測?老想著全准,全勝,太過保守。即便這門絕技練到頂,在遠勝自己的強大武力面前,料准又有何用?

  唐長老笑罷後,對我道:「西門,你的音武不拘形式,平常打也與我們這些拿慣刀劍的不一樣,所以並不在意對敵料錯中吃虧。老朽若早點遇見你就好了,這麼多年也不至於白白耽擱了……」

  以唐長老的年齡和身份,對後輩能做到如此坦然,令我心生敬意,然而聽了窮他畢生心血的心法後,我更是五體投地。

  人的智力是有限的,當一個人將有限的所有智力和生命傾注於一件事上,那他就能達到一個領域的巔峰。

  唐長老的心法名為萬象訣。萬象訣一半基於算術,而唐長老精通的推測算術,光種類就上百,難怪他道這門心法難修。除了繁複多種的演算方式,此心法還詳細概括了氣勁的修煉基礎、修行方式、施展過程和運用效果。

  聽到這裡,我不得不再度感歎羅玄門之博雜,也只有羅玄門人才能創研出萬象訣。想到此,我立時聯想到西日昌的手印,便問道:「那陛下當年修煉過萬象訣嗎?」

  唐長老感慨道:「他倒是借了我的筆記,看一日後歸還,說是無暇修煉。」

  果然如此。我哦了聲,卻聽唐長老又歎:「西日門主是位奇才,任何武學看過之後,他都能學,就是修不修的事了。」

  我心一驚,原來禍害是個極厲害的模子,見什麼就能刻什麼。這麼一想,確實合他性情,想變什麼就變什麼臉,想做什麼人就什麼人,武功也一樣。而最關鍵的是,禍害也沒有選擇浪費大把時間在萬象訣上。可歎的是,他卻沒對唐長老明言,導致這麼多年唐長老拘泥于萬象訣狹小又廣義的圈子裡。

  唐長老開始正式說武,我正聽得興頭上,陳風受命而來,西日昌召我入昌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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