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八五


  我安靜地徜徉於書海與黑手之間。某日歸來得遲了,他感慨道:「我二十以後才捧起書本,你明白得比我早。」

  我頓時明白過來,午後見不著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同意得不能爽快。與他相比,我總歸嫩了點。這手確實夠黑,抓得我啞口無言。

  又是一日,我提早了歸時,連日來翻書也需時間整理思緒。可回了昌華宮,我卻發現少了樣東西,「妃子血」不見了。一陣沉迷書海,沒想著它,現今想起,它卻不翼而飛了,很怪異!昌華宮宮人既有眼色又有分寸,哪個會稀罕這把爛琵琶?

  晚膳後,當我再見黑手,一個念頭脫穎而出。這念頭叫我惴惴不安,茶飯不香。直到黑手再掀風雨,我還是魂不守舍。當然黑手是極為不滿的,狠狠地在我腰上一擰,我吃痛彈跳起來,卻是順勢壓倒了他。

  「你今日不對勁啊!」他打量著我道。

  我逮住他的手,就脫手套。他的手速在我之上,滑溜溜地逃脫了。

  「給我看!」我坐在他身上道。

  他微微皺眉。我再次抓住他的手,揪下一隻手套。指間條條血痕,再揪另一隻,亦是如此。這痕跡我曾見過,只是當年淺,而今卻深。我慌忙放下他的手,閉上雙眼,沉重地壓倒在他身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撫著我的後背,粗糙的摩拭感摩亂了我的心。那日他見我對琴自言自語,那日他說上午也不用去演武場就待一個白日看書,原來他早起心重制我的琵琶。我忽然一捶床,半晌後松拳,低低道:「騙子!」

  再無力,幾乎快被揉成團。再無法掙扎,早就清楚身在網中。再不能無動於衷,這一晚我一聲聲一陣陣喚著他的名,喚給他聽也喚給自己聽。吐字不清,語調模糊,難抑的弦動難平的心亂,最後化為一泓春水,流淌于夏末的夜風中。

  隱約中,似乎聽到他的輕歎:「最終還是騙了你……」而我已然喪失思維,如同那晚酒醉,只願一醉再不醒。

  十八歲的夏季走失於一雙黑手,接踵而來的是燦爛豐美的金秋。我的內傷大有起色,正式上任了衛尉一職。掌管各宮各關卡的守衛安排,人員調動,及侍衛的日常訓練。幾位侍長都很識趣,沒再提琵琶樂曲,更沒藉故切磋修為。除了衛尉的任職,我依然抽空前往書院翻閱典籍。一日,我意外地發現了西日昌手跡,在一本合訂的諸子書上。歪扭斜抖的字跡,膽大妄為留批於宮廷書籍,不作第二人想。

  「知美即惡,知白守黑。無非守勝之謂,言其日消。」果然是禍害語氣,美好等同邪惡,守望於黑暗才更清晰光明,為了獲勝保持守態,只能日漸消沉。這應是禍害二十出頭所寫,句自先賢文,斷取禍害意。

  「世人皆無惡,刀伐筆誅。」世上的人都沒有罪惡感,刀殺人筆殺人,又有何分別?

  下面還有「絕聖棄智,未達人氣;兵者不祥,身安厚味……」戾氣沖天,叫我拿著燙手,看著毒眼,不看又做不到。以偏激而言,我與禍害異曲同工,但我沒他那麼徹底,他那根本不叫知白守黑,真真是坐黑更黑。而我也並非什麼好人,和世上無數俗人一般,人待我好我便回報,人待我惡我便回惡,哪管那人黑白善惡,哪管那人禍害欺世。

  翻到最後,我搖了搖頭。醜字惡人,狂言強語。合書我卻發現封底題有短語:

  「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更長?從教分赴無知音。愁似北門劣酒濃,呵手書外語,偏到鴛鴦兩字冰。」

  我心一怔,慢慢歸書架上,原來禍害也是從孤寂中一路走出的。

  恍惚回了昌華宮,我枯坐房中半日。

  腳步聲忽然響起,聽聲,那人走得很高興。房門豁然大開,秋醉的晚霞湧入,瞬間染紅了周遭。

  「給!」黑手遞來的是一把玄色金光的琵琶,被秋霞映染,閃出一層淡淡紅暈,分外漂亮。我接過琵琶,其上晶瑩銀白的天蠶絲弦,其身精工細造。我反復地細看,粗還是有些粗,但相比「妃子血」,黑手所制的第二把琵琶堪稱絕品。這把琵琶做得很大氣,無論型色。

  在西日昌的注目下,我調弦起音,琴音沉穩含蓄,有著取自「中正九天」的天蠶絲弦,音色上它已臻極品。這把琵琶將能奏響更廣泛的音域,彈出更多種類的樂音。我一折折的試,越彈越放不下手。

  不知何時,西日昌摟抱住我,在我肩頭暖暖問:「喜歡嗎?」

  我點點頭,終於罷手,靠在他懷中,目光卻始終不離琵琶還有那一雙黑手。「中正九天」已成歷史,真正的王者琵琶在我手中。王者所制,王者以血染就。

  西日昌一字字道:「這把琵琶叫做『永日無言』。」

  我輕輕一震,他複伏我肩窩,「你彈它,我彈你。」

  五 將軍拓及

  若沒看到那段書後題語,我是無法理解為何琵琶名為「永日無言」。

  他戴著黑手套以欺售欺,到最後還是告訴我,「永日無言」。

  人是最容易被打動的,也是最不易被打動的。不設防的時候,輕輕一敲殼就破了,設了防,任是撼山舉鼎那都白費勁。

  他一層層揭了我的殼,在我以為已經到底他不會再有動作的時候,猛然敲開我的心門。可感動歸感動,感動之後我還是能意識到他的刻意。黑手套就是明明白白的刻意,只是為了那份刻意的心思,我寧願不去想背後的動機。然而到了最後,他告訴我「永日無言」,這份心思,這片婉轉,卻是他的極致。

  「永日無言」沒有真正開始奏曲,被彈響的依然是我。說西日昌耽於女色吧,沒過多久,他便在朝廷上宣佈,將五百余名年長宮女遣回原籍。說西日昌奢靡吧,他著令柳妃節制後宮用度。

  萬國維已經出使南越,回稟的奏文一切順利,初定來年開春南越公主將遠嫁大杲。策立太子一事再次被搬上檯面,原先一枝獨秀的白家莫名其妙多了個對手。庶出的王才人之子投了邱妃名下,看似西日昌還很喜歡那位三皇子。兩位大臣討論來討論去,沒論出個子丑寅卯,西日昌的立嗣心思誰都無法琢磨。一陣扯淡後,臣子們的話題又回歸到民生軍備和人才選拔上。

  午後的偏殿,眾臣離去後,我見西日昌無聲冷笑,宮女上前遞上杯茶後,他揚手摔了。我連忙摒退一旁宮人,他這才收了笑,沉聲問我:「都看到了?」

  我道:「都記著了。」

  他歎了口氣,「前面說話的兩個,我真想殺了,哪有那麼蠢的人?眼見要娶南越公主了,還要立太子拆臺,不說話的才是聰明人。邱老兒雖不頂事,這事卻辦得漂亮。」

  我道:「不說話的更多。」

  西日昌想了想,道:「都忘了吧,聰明人和蠢人,君子和小人,各司其職各安其命。」

  我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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