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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要聽實話!」我指著左荃珠,「如果我沒料錯,應該由你來解答!」

  左荃珠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卷起她的雙袖,本該藕白的雙手上面佈滿大大小小的燒疤,星星點點的針眼,慘不忍睹。一侍女哭道:「皇后娘娘早就瘋了……」

  事情的真相在眾人你一言我一嘴中漸漸分明,錢後失寵之後又失德,殘虐下人,已有三位宮人被她殺死。陳雋鐘手下的人看管錢後,僅限制她出宮,而不能出鸞鳳宮的她更加兇殘,每位宮人身上都留有錢後施虐的疤痕。想到昔日錢後可以無情地砍去芷韻雙手,她又怎會對下人體恤呢?

  所以錢後是被鸞鳳宮所有宮人聯手殺死的,而錢後自己才是真正的兇手。她眾叛親離,連長年服侍的心腹都最終逼於無奈取她性命。

  我撕去了蘇堂珠的幾頁症書,得出結論:「皇后娘娘抑鬱而終。」

  眾人喜極再泣,摟作一團。他們的勇氣改寫了他們的命運,這便是尋常人的勇氣,狗急跳牆,人被逼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何況這是在大杲,大杲多勇武。我重將目光轉向左荃珠,唯獨她依然保持沉默。恐怕正因她的加入,鸞鳳宮才有了今日的一幕。謀劃、毒藥、齊人心,這些都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左荃珠親自送我出鸞鳳宮,出了宮,蘇堂竹回太醫院,左荃珠依然送我。入夜的宮廷回廊上,我停住腳步,冷冷道:「你想對我說什麼就說吧!」

  左荃珠又要下跪,我道:「還嫌不夠礙眼嗎?」

  她輕聲謝過,頓了頓後道:「大人,奴婢也知道皇后娘娘有活著的必要,以陛下的睿智,皇后娘娘應該再當上幾年的。」

  「這話不該你說。」

  四下無人,左荃珠大著膽子道:「大人,或許奴婢該尊稱你娘娘才是。」

  我一驚,只聽她又道:「斷定娘娘身份的是錢皇后,她聽人議論大人在朝廷上顯露女子身份,就一口咬定大人就是貞武皇后。錢皇后或許不夠聰明,但她一直惦念著貞武皇后。」

  我盯著她,越發覺得她很能耐。能兩次判斷出我的身份,聰慧並且犀利。能以下犯上,毒殺錢後,有膽有謀。

  「奴婢做的事及向大人說的話,都是死罪,但有些話奴婢不說死不瞑目。大人能袒護孫才人,放過鸞鳳宮一干人性命,比之錢皇后的無德無情,大人勝她百倍。天下乃有能者取之,宮廷中亦是如此。人心所向眾人投奔,人心相背,牆倒眾人推。我大杲已有了強君,所缺的是位能匹配的帝后。錢皇后也好,宮內眾多妃嬪也好,都難望前董皇后董太后項背……」

  「住口!」我打斷。她卻笑了笑,「大人難道還未察覺,在陛下選秀之前,甚至更早,大人已然是陛下心目中的不二人選。貞武之名、西門之姓,隨侍之任,為的都是什麼?」

  要她說不說,不要她說滔滔不絕。我多少有些怒了,握緊拳頭,骨節脆響。

  左荃珠再次跪地,這次我沒攔她。夏日的黃昏斑斕的折光,半映回廊牆壁,半照我們身上。她在賭,壓上了身家性命甚至壓上更多的賭注,她為的是什麼呢?向我投誠?還是想徹底改變她自己的命運?

  宮廷的女人簡單可分為兩種:一是權術型的,這類女子無情冷酷,只關心她們的地位是否牢固,她們的皇子能不能當太子;另一種是女人型的,她們愛著帝皇,只想要寵愛,幻想著不可能的白頭偕老,三千寵愛於一身。

  左荃珠無疑更接近第一種,死去的錢後是第二種。

  六 帷屏寵愛

  最終我默然回了昌華宮。我不知道左荃珠該失望還是慶倖,殺她很簡單,不殺卻很難想像以後她還會做什麼。

  難題我交給了西日昌。隱去了左荃珠的說辭,我向他如實稟告了鸞鳳宮之事,他只思索片刻,就下旨提了左荃珠品級,轉到太醫院做女宮。

  晚膳後,西日昌才對我道:「你被她拖下水了。」

  我一怔,他拉著我的手又道:「這小女子該殺,我留下她給你玩幾年。蘇世南不久將回盛京,有他坐鎮太醫院,放十個左荃珠去都掀不起浪。」

  錢後之死暫告段落,但她的死卻使我對西日昌有了新的看法。夜深人靜之時,我側望身旁的男人,他說我初醒時恬淡無欲,而他自己沉睡時也一樣聖潔光華。上天賜予他的美貌,只有在這一刻才完美展現。

  皇宮是天地下最黑暗最冷酷的地方,生於斯長於斯的西日昌,心底如何不黑?要想不被殺,就得殺人,要想不被騙,就得騙人,要想不被人踩在腳下,就得踐踏人。正是同樣原因,左荃珠等人不想被虐待致死,就以暴制暴除了錢後。皇宮不講情義,只論成敗。

  從小耳濡目染皇宮黑暗無情的帝皇,大約年少時就埋葬過人性,看多見慣習以為常。本該麻木絕情的他,現在卻嫺熟運用起各式面具,且每一面都做到極致。當明君就是明君的樣,做情種就是情種的心……他其實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恣情縱欲不過是宣洩男人最原始的一面,如果連這一面都不能放肆,我想他就真的喪失人性了。

  我擱在他身上的手不禁輕輕撫摸他的胸膛,帝皇之心就在裡面,堅硬卻千瘡百孔。世人總覺得自己所受苦累遠勝旁人,世人總覺得旁人難以瞭解自己的苦楚,我也如此。我何嘗真正瞭解過這個男人的內心,只想著自己的人只會曲解旁人,一切由自己的喜好出發,歸於自己的喜好。

  他忽然捉住了我的手,平攤開,貼在他胸口。我的心猛地一跳,時光仿佛凝固,月光一閃不閃,夜風不知何時休了。

  靜止非常短暫,他很快拖著我的手,沿著胸腹往下,往下。

  驚醒他的代價是密集的雲雨,夏季的雨總是很大,覆蓋地表,涓水成溪,流淌翻旋,砸濺在無遮蔽的路人身上,鋪頭蓋腳,濕透全身。少年不知淋雨傷寒,還道豪爽,痛快淋漓盡致地宣洩,是極樂。少年滿腔抱負,空泛天地,是莫名,是意氣。我還年輕,卻老了心境,所以我撐起了一把傘,以雙手。

  我緊緊抱著的這個男人,無論他真心假意,無論他多少面具,他坦陳了對我的情欲。至於別的,我從來不指望。

  天地之音,雨打琵琶,一聲聲一片片,震弦動琴。銅山西崩,洛鐘東應……

  雨過天晴,彩虹七色。男人舒展的笑顏堪稱人間絕色的,也只有他了,只是話出口,依然如故。

  「什麼時候才能吃飽?」

  我蜷縮著,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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