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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西日昌回盛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辦我的喪事。一概過程由專員妥理,他只過目。我跟在他身後,親見了大杲的國力強盛。豐厚的陪葬,繁複的禮儀,所有盛京的重要官員都參與了。作為以一死換取西秦三座城池的皇妃,我被正名為西秦的黎族公主,追諡為貞武皇后。仿佛這個時候大杲及世人才知,原來深藏大杲皇宮的昌帝貴妃不姓李而姓黎,並且還是當年黎族公案後倖存的黎人。

  西日昌籌備的靈堂不在月照宮,而在明景堂內。這是一處建築奇妙的宮殿,估計是當年西日明設計的。我站在與靈堂毗鄰的閣樓內,視角由上往下,透過一片晶石,俯視堂上眾人。

  代替我的不幸女子有五分像我,經過裝扮七分相似。冬日屍身沒有腐敗,但死人總有些面容走樣。我看見錢後細細辨認了半日,然後冷笑一聲拂袖而去。旁的妃嬪不敢像錢後一般靈前失儀,紛紛跪著,假哭一片。

  巨大的白色牆壁後,一群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對著一個死人,這感覺委實奇異,我看得到聽不著。柳妃還滴下幾滴真淚,別的妃嬪根本與我不熟,只拿袖藏的辣椒粉擠出眼紅紅淚汪汪。答喜面無表情地跪在靈前燒紙錢,連錢後都識破那不是我,她自然也清楚。

  我惘然想著,若我真死了,怕為我流淚的也沒有幾人。自我來到大杲後,好事一件都沒做過,做的都是無情事。

  回顧我這十八年生命的點點滴滴,也許不會有人為我悲傷,我忽然想笑,即便有人為我悲傷,我也不要。我會為別人悲傷,但不會為自己悲傷,所以也不想別人為我悲傷。

  西日昌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摟住了我的腰,我抓欄杆的手不禁一緊,跟著我腰間的「細水」被抽了出來。「細水」輕飄飄落地,我的衣裙輕飄飄落地。

  他什麼都沒有說,只用行動表達。他抬起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前奏,直接闖入。我抓牢欄杆,目視靈台下的人。

  我知道西日昌說的是,生是他的女人,死也是。他的體恤和忍耐都為了這一刻,這一句話。

  身體被撕裂的痛,比第一次被他擷取更痛,比任何一次都痛。因為我感到了自己的心痛。而痛過之後,一道氣流從身底迅速蔓延,酥麻而放肆,它侵蝕著我的思維,催眠著我的意志。

  在一波又一波強有力的衝刺下,我覺著自己猶如汪洋中遇難的人,緊緊抓著救命的木板,奮力掙扎於肆虐的洶湧浪濤。我的雙臂逐漸被拉直,我的身體越來越酸軟,淚水再也遏制不住,喉間逸出絲絲的斷音。

  靈台下的女人猶在作態,我的視線已糊,只是強撐著眼線恍恍惚惚地瞅著。生與死,男人和女人,錯綜複雜地交媾在一起。我的淚水合著鼻涕流過面具淌落地面,身體被他操控得不住痙攣,但那股氣流卻一直保留了我的一份清醒,叫我撐到了最後。他猛地將我腰後拉,我終於再也抓不住欄杆,鬆手,跌落。

  我的葬禮我未能完全看到,但西日昌的目的已經達到。我沒有跌倒在地,他一手撈起如同溺水的我,捲入污穢不堪的衣裙,將我從頭徹尾蓋於他外袍下,然後橫抱著猶在戰慄的我,帶我去了他自己的寢宮。

  他的寢宮沿用了當年昌王府的名字,只是不叫昌華院而叫昌華宮。他的總管陳雋鐘在忙碌我的葬禮,昌華宮裡迎接我們的是陳風。陳風看到我們的情形,只低低地道了句:「屬下去準備。」

  西日昌一字未說,甚至連腳步都未曾停頓,逕自帶我進入溫暖的室內。

  我被他置於榻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他拋出,靴子也被他脫下。委靡情色的味道很快彌散,這時候我卻恢復了平靜,跟一個這樣的男人,羞恥心是最無用的。於是我自然而然地平躺下來,他的臉跟著湊了過來,斜狹的丹鳳閃著奪目的流光。

  隔著一張寬大屏風,陳風指示侍從運來一乾洗浴用具。西日昌一直在審視我,我也一直沒對他的眼眸。我的心很空,空到連自己都覺得髮指。這樣的心境讓我徹底領悟,往日我眼中的那些行屍走肉,空虛的皮囊,其實正是我自己的寫照。很可笑,活死人看活死人,五十步笑百步。

  西日昌的手握住了我的指尖,他手上的溫度使我覺著自己的冰涼。奸人尚且有奸人的追求,除了權勢還耽於肉欲,會殺人也會做自己喜歡的事,而我什麼喜好都沒有,如果硬要算有,無非是仇恨所支持的一切。我所看不起的厭惡的他,實際上過得比我好萬倍。這世界黑白顛倒,壞人都過好日子,最壞的人過最好的日子。善良被欺淩,好人的心腸鬥不過壞人。

  西日昌還是沒有說話,他手上的溫度接連不斷綿綿不絕地傳來,溫暖到一定程度滲透了界限,只剩下極淡的指間相連的觸覺。

  陳風及侍從退下後,帶上了房門。西日昌將我放入盛滿溫水漂浮花瓣的木桶裡。看到自己裸露的手臂在他掌心滑過,看到自己披散的長髮蕩漾在水間,我空空的心底仿佛多了點什麼。水霧冉冉,我在他手中思索著。他可以體貼仔細地做一個看上去很好的男人,也可以狠絕無情地摧殘我的身心,他究竟在向我表達什麼?

  細膩的觸感,曖昧的摩拭,混合著朦朦朧朧的水汽花香,忽然,他解下我的面具。當他轉身將面具放於一旁的時候,我站了起來。譁然的聲響,而後水珠紛紛往下滾落。他轉回身,我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他依然不發一言,他的衣袖已濕,身前也印著水跡。我覺著當他不想說話的時候,比任何時候都可怕。可是我為什麼覺著畏懼?我睜大雙眼,瞬間明瞭,他逼發了我的弱。

  只有弱者才會羡慕,才會嫉妒。只有弱者才會覺到畏懼,才會以為命運不公。

  我反握住他的手,生死羞辱我都可以拋棄,齷齪黑暗我都可以投奔,這樣的我,早該清楚,這世上最般配我的男人正在眼前。

  他輕輕拿開我的手,生疏地為我擦乾身子,重為我穿上一身嶄新的衣裳。白得純正無瑕,紅得鮮麗炫目,黑得乾淨簡潔。我們依然沒有交談,言語已成了累贅,比萬千言語更多的思緒在我心頭盤桓,受與不受皆命邪,縱然塗鴉各色,不過是虛假的和解,安之若命那絕不是我。

  在他為我戴上面具前,我展開雙臂,攬住了他的腰。他頓了一頓,環抱住我。

  第七章 緩步徐行靜不嘩

  一 宮闕暗流

  冬去春來,轉眼迎來新年。我藏於面具背後,束于寬大的衣衫,每日多是寧靜地聆聽,沉默地觀看。礙於我的身子仍需調養,我並不跟隨西日昌早朝。蘇太醫也就是蘇堂竹,建議我遲些起身。我也不想一大早就聽他講述羅玄門醫術,總是日上三竿才懶洋洋地起身。沒有任何侍女服侍我,也沒有人看到我面具下的面容。我曾聽到過一次昌華宮的宮人小聲議論,「西門大人好大的架子,從來不讓人近身,成天戴著個面具,說話聲總冷得叫人心裡冰涼。」「聽說他有病,你沒見蘇太醫天天來,不是說這個藥就是說那個藥。」「你說西門大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噓,還是少嚼舌根。這不是我們能說的……啊!」那次宮人的對話被殺戮終結,後來我就再沒聽到有人私下談及我。帝皇的後宮,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後都不會有區別,永遠充滿著殺機。

  昌華宮是一國帝皇的寢宮,其防衛的嚴禁,安插的影衛之多,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即便西日昌不在,他的影衛照樣無所不在。我有傷在身,感知反而更加敏銳。普通宮人百步以內的聲音我都能聽到,當然我若不想聽就不會去聽。

  用過午膳後便輪我當值,很簡單,只要亦步亦趨地跟隨西日昌。他下午的行程多是事先安排好的,繁多雜亂,幾乎什麼事都有。有一回我隨他接見臣子,看到了醜陋的萬國維。萬國維見到我,劈頭就來了句:「戶部有罪,竟叫陛下的侍衛如此闊綽。臣亦有罪,見到金子就眼紅。」西日昌笑駡著將話題轉到了朝事上,我側耳傾聽,他們君臣的言談算頂級了。我沒聽明白多少,所以我心裡頭將萬國維也歸為奸人一類。

  除了接見臣子,西日昌的政事還有檢閱各位次級文書。如果每份文書都由他親力親為,估摸他也無暇他事了。奸人總有奸人的法子,他頭腦很清楚,什麼時候該看誰人的文書,什麼文書永遠不用看。偶爾他也會感歎,某臣將三年一選秀女的大事納入次級文書,或者先皇他的兄長為何走得那麼早,不把江山全打下再轉手?這種唏噓實在太假,所以他看過一次後再沒有第二次。

  宮裡的下午他還會看望個別妃嬪,這些妃嬪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歲數在二十以上,出自大家的賢淑閨秀,這其中就有柳妃。西日昌的能說會道、溫存體貼讓這些妃嬪忽略了她們的陛下根本不會寵倖她們,她們會在偌大的後宮裡消磨空度青春芳華,漸漸衰老最後安然離世,直到死前可能還會惦念著陛下對她們多麼恩眷。世間最溫馨的殘忍莫過於此。

  每隔一段時間,西日昌還會在昌華宮修行。我看不出天一訣對他的影響,也看不出他的深淺,他的修煉總是很簡單,提氣運勁,輕微的氣勁擊倒木樁。我覺得有些接近於劍氣,無劍也能以氣勁正中目標。他最厲害的一次不過是一次擊倒一排木樁,而我若狀態正常,不用手印也能做到,他的修煉與他的實際武力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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