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四二


  嘈雜喧鬧的第一折令葛仲遜稍感意外,與所有初次傾聽「妃子血」音的人一般,很難相信那麼一把粗制古怪的琵琶能憑藉沉啞的音色演奏出清楚的樂音,且動人心扉。葛仲遜凝視著我的手,想必也識破了羅玄門另一項密技,確實沒有手速的造詣,難使「妃子血」聲樂清晰。而我手速未成,初彈「妃子血」的時候,也只能轟奏俗音。

  《漢陽古意》進入了哀豔的第二折,細柳青槐羅帷朱被,姬人紫裙俠客闊劍,晝夜不休的燕歌趙舞,春去秋來在不知不覺中年華老去,桃花猶在紅顏衰,曾經比目空夢徊。

  粗重的斷音聲聲點點化簡於繁,如畫藝的留白,簡潔和空隙帶出餘韻濃濃。每個人都有過往,都有年少,即便是個大奸大惡之徒,也一樣會懷念兒時的光陰。而葛仲遜是個老人,老人都愛追憶。有的人一老就愛嘮叨往事,有的人卻越老越寡言,實際上後者更緬懷舊日,絕口不提只為永遠儲存心底不願與人分享。

  我看著葛仲遜合目沉浸於樂曲,手印暗結,放出一絲氣勁彈響了第三折。他立時睜開雙眼,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我的手。

  一音詭譎曲調調高。霎時,樂境大變。斜月西沉江水凝滯,秋風入關征人望鄉,冷箭風騷霜破四壁,漢陽城岌岌可危。排兵點將,征伐討逆。我一絲不苟地奏出緊密變化繁多的樂章,同時緊繃心弦。葛仲遜果然警惕,若我出其不意爆出刺殺絕音,必然得不了手。

  曲中,我望瞭望天,陽光仍然白亮,寬解人的衣裳確實需要暖煦,若依著寒風的性子,只會添人厚衣。

  漢陽古意切切錚錚後進入了最後一折,葛仲遜又緩緩閉目。樂音中流露出氣勁,他的徒兒也會,並不稀奇。荒涼的曲調平鋪伏陳,勾勒出戰後的漢陽景致。

  城樹崔嵬英魂悲色,春風又綠舉目無親,翡翠屠蘇歌卻複起,一弦一柱重拾昔日光景。滾滾江河東去水,漢陽無情賴月明,婉轉典雅的樂音溜出指間,一片若有似無的氣勁,仿佛與溫亮的日光合為一體,悄然圍繞住了葛仲遜。

  樂音繞腕,氣勁垂縷,我屏息靜氣地撚彈尾樂,手心已濕心似滿弓。五弦裂帛一聲後,一滴血啪嗒濺落琵琶,跟著是一口血。我只覺胸口氣悶,血氣倒湧,還未爆出絕音,我已受了內傷。我算計著他,不曾想他也在算計我。當我專注於凝發氣勁,蓄勢待發的時候,他同樣也暗使氣勁反過來鎖定住了我。而他的功力遠勝於我,使我以為周遭微玄的氣場全是自己的,於不知不覺中著了他的道。

  「果然是流血琵琶。」葛仲遜感慨,「破絮藏秀,粗器別樣,一曲值千金。王靈運猶在,也只能愧對『中正九天』。」

  我低頭捧琴壓抑著問:「為什麼?」

  葛仲遜換了語氣,「你連傷熙元兩次,害他修為倒退,若非他以死相脅,你以為你還有命坐在這裡彈琵琶嗎?」

  我暗自調息,無比失望地聽著。

  「說起來你倒與熙元般配,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但就你那點微末伎倆,也敢在老夫面前搬弄?」葛仲遜笑了笑,「好在你還算個明白人,也就試探,不然就不是受點傷那麼簡單了!年輕人哪,總不安分,天縱奇才又如何?你不要忘了,你黎族容哥兒的下場,神童都是早夭的。」

  我強壓心底被激起的恨意,有一點他沒說錯,天縱奇才確實不怎麼樣,即便我一出生就到武聖的境界,可他卻早在這個境界很多年了,我需要更強大的武力。

  「其實老夫很欣賞你,不知羅玄門哪位能人能調教出你這樣的弟子,修為、心性、膽色無不都是上上之品,更難能可貴的是,你還如此年輕。唉,我是老了,看到你就想到昨日,想當年,老夫亦意氣風發,劍嘯江湖。」

  我穩了氣息,重抱「妃子血」。是的,我還年輕,還有機會,不怕死不意味著白送性命。

  「國師的指點,黎會牢記心底。請國師保重,黎還會再來討教。」我起身,緩緩道。葛仲遜你不能死,你還不能給我老死,你要等著我取你項上人頭,你要等著我割開你的血管,償我黎族的血債。

  「黎姑娘留步。」葛仲遜喊住了我。我與他對視,除了冷漠和空洞,我再找不出其他表情來掩飾自己真實的心情。

  「國師還有何指教?」

  葛仲遜笑問:「姑娘還未回答老夫,師從羅玄門的哪位?」

  我沉吟道:「只知家師姓蘇。」羅玄門我一共只知道三個人,唯一能扯來用的只有蘇堂竹,藥王杜微和大杲昌帝的名號都太過驚世駭俗。

  不想葛仲遜捋捋鬍子,道:「老夫很意外,蘇世南的資質平庸,卻教出你這樣的弟子。」

  我心想,蘇世南,或許是蘇堂竹的老爹,看來我扯對了。

  只聽葛仲遜又道:「黎姑娘,老夫奉勸你一句,此地乃西秦都城,與大杲朝廷有關的事最好不要牽扯。蘇世南雖然可能是你授業之師,但他心在仕途,你若繼續師從他,長久以往修為上恐難再有長進。」

  望著葛仲遜閃爍的眸光,我知他在誘我橄欖枝。略思片刻,我不亢不卑地道:「國師可能猜錯了,羅玄門下姓蘇的或許不止蘇世南一位,黎再謝國師指點。」

  葛仲遜深深地凝望我,武聖的眼光鋒芒漸露。忽然,他放開氣勁,鋪天蓋地的強者氣息改變了莊園氛圍,遮蔽了正午光芒。我只覺身子僵硬,腳若鉛石,竟再無法移動分毫。我的氣勁不足以抵抗他的威壓,深藏的憤恨和潛意識中的畏懼交織難分。

  這就是他真正的實力?摧枯拉朽瓦解我的氣勁,直逼我屈服。但是,我屈服個什麼呢?我可以對西日昌低頭,但絕不向葛仲遜低頭。西日昌欠的只是我一人,葛仲遜欠的卻是我滿門。

  我的氣息再次紊亂,嘴角再次溢出鮮血,在強大的氣勁壓迫中,血滴得很慢,很慢。血墜落「妃子血」琴弦,因巨壓而生的沉重,令血打動了琴弦。咚一聲,振出餘韻。

  葛仲遜默然收手。我一手抱著「妃子血」,一手抹去了嘴邊血跡。

  難平的呼吸,瘋狂的雜念,叫囂於體內嘶吼於血脈,險些令我不顧一切沖上前去。

  「很像……」葛仲遜低低嘆息,「熙元傷了兩次,你也傷了兩次。現在,你可以走了!你若需老夫助你尋找天一訣,只要到淼珍湖上夜彈一曲即可。」

  我長笑一聲,轉身離去。敗得稀裡糊塗,傷得一塌糊塗,雖然不甘心,但天壤的差距橫隔在那裡。

  二 鳩學鳳曲

  蹣跚著離開葛仲遜的莊園,我想到了很多細節。有三件事很重要。一,我分明傷了侯熙元三次,葛仲遜卻只說兩次,那我真正的絕殺之音他顯然不知道;二,蘇堂竹若與蘇世南有血親關係,追求仕途的親人拜倒西日昌麾下,蘇堂竹自然身不由己;三,葛仲遜與王靈運關係匪淺,但天下皆知王靈運的樂器是「中正九天」,那是誰人教出侯熙元一手好琴的?

  我拒絕了來時的轎子,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回京都。傷上加傷,在別人看來嚴重的內傷,可相比我早幾年那幾次受傷,這真的算不了什麼。我只要覓個安靜之所,修煉「照曠」即可。

  步入城門的時候,我定下心來。雖然連動手的機會都沒,但我已然跳過了侯熙元搭上了葛仲遜,只要葛仲遜還惦記著天一訣,我就有的是機會,而最重要的是,我還活著。

  泰石巷我是不打算回去了,與侯熙元糾纏不清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李雍我也不會去找他,與西日昌有關的總是血腥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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