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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我聽見遠處奔來的腳步聲,侍衛們正趕來。

  「你這女魔頭!來呀!殺了本宮啊!」她提高聲音。

  我盯著她道:「我也曾飽嘗過家人一夜被屠,世間只剩我自己一人的滋味。」

  她瞪著我。

  「仇恨叫我拼命活了下去。但你,似乎該恨的人不是我!」說完,我飛身而走。

  錢後默了片刻,在我身後尖厲地喊道:「不!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奪走了我的所有……」

  我帶著「妃子血」,奔的方向不是宮外,而是未央閣。聽過了兩個女人的陰毒談話,我萌生了一個瘋狂念頭。皇權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豪賭,命運何嘗不是一場攝魂勾魄的豪賭?只有平庸怯弱的人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伐,並非他們賭不起輸不起,而是他們缺乏勇氣。

  自天一訣落入我的手中,我就被剝奪了當一個普通人的資格,而從我落入西日昌手中,我就再無法以正常的腳步邁進。

  我甩開宮廷裡的侍衛、宮人,登上了夜色初降的未央閣。夏夜的風正揚起,送來草木的淡淡氣息。

  答喜佇立閣下,空蕩蕩的衣袖,將所有趕來的侍衛擋下。

  我飛身躍至未央閣亭頂,抱起琵琶,「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這是琵琶名曲《琵琶行》的開場。「妃子血」的鬱鬱音色,仿似傾盡平生不得志。

  我本是西秦黎族的貴族少女,衣食無缺年少聰穎,父愛母慈生活安逸,卻因一本武學秘笈成為孤女,先淪落為乞後墮入風塵。

  輕攏慢撚抹複挑,弦弦隱歎催斷腸。春花去了夏豔濃,草木無心不求折。

  我本與大杲毫無干係,被西日昌強行劫掠,強顏歡笑又或抵死頑爭,卻從來沒對上他半點上風。

  閣下風吟花間語,幽咽泉流冰下難。盛京西望無來路,臨川東流聞慟聲。

  未央閣周圍氣勁突變,我知是他來了。按弦切音,聲停弦顫韻不絕。我默默地望了他一眼,雙手於琵琶前結印,他面露驚色,大喊一聲:「停手!」隨後他加速身法,逕自而沖。

  緩慢的手印,凝集駭人的氣勁,這是我首次展示我真正的武器。不錯,琵琶才是我六年間唯一專練的武器。

  我別轉臉,一手滾彈,錚錚密集如銀瓶破,又似刀劍鳴,轟然震響皇城。我素來引以為傲的堅利指甲於這一刻斷裂,十指逐一破血。

  無翻江倒海之力,無脫胎換骨之神,有的只是說不盡道不完彈不休的傷悲。騙我,傷我,辱我,折我,寵我,忍我,憐我,護我,為的究竟是什麼?費盡無數心計,使盡種種手段,我知他心中確實有我,只是不知是我還是我的天一訣。

  指指泣音,妃子血滴,積恨幽生。傷者以心為上,無形勝殘身。

  西日昌已到我身前,在充滿氣勁的音曲中,他的長髮已亂,衣袍鼓起,帝王因我動容。

  「一生萬象,品物流行。其始無首,其卒無尾;一隱一現,一僕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

  這是我對天一訣的領悟,沒有比樂聲更貼近它的描述。我不知道在旁人眼中,在我那位黎族武聖眼中,天一訣是什麼,但當日我讀它的第一感受便是無聲磅礴的天地之音。

  與其說我的手印締結了氣勁、氣場,倒不如說我利用了風和自然的力量,糅合氣勁製造釋放出音波。

  音能短長,能柔能剛,變化不拘形式。它能填滿山谷,也能使人靜守心神。它可悠揚悅耳,也可高亢明亮。它無法目視,傾聽之上又有幾人能神會?動無方,形空虛,行流散涉。

  八歲多的我被天一訣吸引,沉醉其中悄然忘饑,也忘了時間,當我趕回家,一切已無法挽回。若我遲一日翻開它,我的感受必不會是樂音,我會同世上大部分武者一樣,想到刀劍,想到登峰造極的無敵心法。

  以音而築,也許在所有天一訣的修煉者中,我是唯一一位。我的修為其實還未到能自如操控琵琶,十指指頭殘破,幾根指頭已露出白骨,透支的氣勁令血氣翻騰,使我的臉忽白忽紅,白若抽去魂靈,紅似能滴出血來。

  西日昌進入我的氣勁範圍,他一觸及無形的氣勁,風刀便割開了他的衣袍。

  「罷手!」他喝道。他沒有繼續往前,他若展開氣勁硬闖,他將受到更強勁的攻擊,而我若被破了氣場,除死無他。

  我抬首,不需言語他便明白我在做什麼,我想要什麼。

  他要的我已盡數給他,甚至包括浸透我族人鮮血的天一訣。

  我在賭,賭在他心底,一位帝王的心底深埋的一絲情愫。傾城苑的媽媽說,男人會因情事上獲得的愉悅而付出情感,縱然西日昌的心機深不可測,縱然他身為帝王,但他也是一個男人。在大杲宮變那日,他放我于明景堂那個看似危險的地方,卻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我傷病期間,他什麼都不問,只是久久地凝視。他殘忍地在蘇堂竹身上索取天一訣,卻始終沒有動我一分一毫。

  點點指血,滴滴散珠,我的手式一頓。弦停韻繞難言訴,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抑聲道:「朕許了。」

  聞言我毫無解脫的舒展,只有更深的哀傷。贏了他,何嘗不是輸了自己。我的淚輕輕滑落,濺在「妃子血」上。這把他親手為我制的琵琶,來日我能用它傷他嗎?

  「三年。朕許你三年時間。」

  氣勁一散,我虛脫在他懷中。我翕動乾枯的嘴唇,他卻道:「別說話!什麼都不要說。」

  他帶著我飄然落地,我看見跪倒一地的侍衛,而答喜佇立其中,淚濕羅裳。

  第四章 皓腕素手彈指間

  一 音癡樂迷

  兩年後,秋。大杲境內,南屏山深處,岱澗潭前。

  我鬆散著及踝長髮,一襲白裳,赤足輕點水面,一步步往岱澗潭裡走。漣漪一圈圈從我腳下漾開,乘氣中期的功力就只有這點嗎?我心內輕歎,我不分晝夜勤學苦練,也未能突破乘氣期,比起兩年前在西日昌的逼迫下,一場場爭鬥中的修為飛進,隱居自修獲得的進展太慢。

  修為等級的提升越往上越難,我已度過了最艱難的清元期晉級,可不知何故,到了乘氣期後,天一訣的修煉卻陡然艱難起來,或許這就是絕世武學和一般武學的差別吧!

  我足尖點站在岱澗潭水中,雙手手印翻轉,秋風在指尖徘徊一陣後,無聲撲入前方水面,瞬間激起丈余高的水牆。飛鳥驚空,掠過碧洗天際。落水飛濺,我縱身越過潭水,在青山綠水間劃過一條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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