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一七


  我驚訝地望了他一眼。盒裡的那把琵琶粗糙之至,仿佛一個學徒工練手的廢濫品,別說上漆,就連琴花都沒雕,對比手中光滑細膩散發著潤澤光彩的上品琵琶,簡直天壤之別。

  我擱下了手中的華麗,掂起了粗制琵琶,既然西日昌拿來送我,必有它特殊之處。

  西日昌笑著拿起我放下的琵琶,撥弄了幾下道:「這把名叫『傲霜』,非常出名,是我從邱家要來的。」他口中的邱家,也就是邱妃的娘家。

  「你手中的那把……」我恰好撥弦,破琵琶發破聲,咚!

  「是我親手做的。」

  我頭腦頓時一片空白,只聽他輕柔地道:「『傲霜』也好,『細水』也罷,說到底都是慷他人之慨,只有自己做的,才算心意。」

  我頓時覺得手中的琵琶又爛又重。

  「我也知曉你必不中意。」他放下「傲霜」,我這才看見他兩手數指上道道劃傷,「但你試試,五音俱全,我按宮裡樂師指點造的。」

  我深吸一口氣,凝重地道:「我收下了。」就當他做戲,做到這份兒上,也難得了。

  他粲然一笑,晚霞如血,在他身後掩映生姿。我按弦連續敲指,嗡嗡聲響越來越急越來越沉,沉寂片刻後,沙啞刺耳的曲子鏗鏘而起,卻是一曲低俗的樂坊姬肆裡才聞的《四時好花朝朝見》。

  西日昌啞然失笑。

  音高如鬼泣音低似魔笑,偏生曲子的基調是大開的歡暢,我敢擔保西日昌生平都沒聽過這樣的曲子,因為連我自己都快受不住了。畸器惡曲恰如其分地影射了我們的立場。

  「這把琵琶不適合這曲,不過你喜歡就好。」一曲終了,西日昌斟酒,在我的酒盅裡投下一丸藥,這是這一期的落霞丸解藥。

  粗制的琵琶和「傲霜」並排躺在一起,「細水」和「逆龍斬」橫疊在一起,這一夜我們仿佛郎情妾意地纏綿在一起。他始終在親吻我,而我終於瞭解了自己的身體,它是軟弱的。

  月朦朧,春夢杳,我聽見我的身體發出一聲琵琶絕音,那一刻我的身體背叛了我的心。西日昌終於成功地在我身上奏響了一曲天籟,琴弦輕顫,音波嫋嫋,一聲聲一圈圈,時隱時續逐漸連綿,最後跳高空落,沒於幽幽的長夜裡。

  三 州沉鳥沒

  我又開始每日一彈琵琶曲。納蘭玥眼底不小心流露出的神色,沒令我意外。世上能懂我琵琶聲的人我還沒遇見。世人都贊牡丹富貴,蓮清潔,菊隱忍,文人誇耀的筆墨不過是在借托他們的心聲。花就是花,名花與野花一般,哪來的厚此薄彼?要我選,我寧做那一株路邊野地無人問津的野花,任自生自滅,任春開冬落。可惜我這株野花現在位於懸崖邊上,但只要給我機會,我就會對著天空張開喇叭一樣的花瓣,宣告我的存在。

  撥動,挑動,彈動,「傲霜」的確是把名器,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亂彈居然也可聲色清晰。我輕歎一聲,明珠暗投。

  「今兒的曲很難聽。」小疙瘩跟了我幾日,倒也知曉我喜聽實話,即便實話往往不中聽。

  「彈給自己聽罷了。」

  「大人思家了?」

  我心底忽然莫名湧現一句怨詞:延我於瑤瓊,加我妃子名。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

  幾日不見的陳雋鐘這時候造訪,借調了我手中的「逆龍斬」。他語重心長地與我說:「攝政王知道錢妃前些時候找過你,他怕你不好做,更不想你站到風口浪尖上。司劍往後慎酌,閒雜人等少見,最好不見。這幾日,老夫已擋掉不少想求見你的人了。」

  「多謝總管。」

  陳雋鐘的這番話使我知曉,目下西日昌宮裡宮外操持得差不多了,到了排除異己的殺伐時刻,而他也開始空出手來柔化我了。果然,當晚傳來了錢氏和另幾家大族的噩耗,錢妃心心念念的小弟終沒逃過浩劫。當晚還傳來了董舒海抵達盛京的消息,不過董部屬軍駐紮在盛京外二十裡沒有連夜進城,不知董舒海在待召還是打算勤王靖難。

  西日昌算得精准殺得及時,正趕在董舒海入盛京之前,而面對兵臨城下,他不僅沒有絲毫慌亂,反而還從容宴請西日明未央閣把酒賞月。

  未央閣上只一個亭子的空間,黃玉桌旁只有四把椅座的地方。我沒想到西日昌帶的隨從是我,更沒想到西日明的護衛是個熟人,屠千手。

  見到屠千手時我才徹底服了西日昌,服了他的謀劃。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的屠千手是西日明極信賴的人!當日為我看面傷不啻為一石二鳥之計。屠千手與一干太醫及高手無法逼出落霞丸的毒,為把我脈即知我與大杲的皇帝陛下中的是一種毒,也就是那一刻,西日昌正式揭開了奪權的序幕。西日明得知所中之毒出之其弟之手,次日屠千手便登門求藥,而那時候我恰好昏迷,正了雙方的明面。

  「呵呵,又見小美人了!」西日明的笑容如故,酒宴就從他的笑話中開始,「早知昌弟帶的是小美人,朕怎麼也不會帶上屠老兒。」

  「皇上龍體為重,美色適量。」屠千手也不含糊,「您可不比攝政王年輕,妻妾不多還捨得喂著名貴的藥養。」

  西日昌輕笑,「聽來屠大人也眼紅,想分一丸藥就明說嘛,本王定然惠贈。」

  「你們兩個,一個說色一個說色藥,全給朕上齊全了吧!」

  三人一陣笑,不知內情的還以為兄親弟愛,君臣熱絡。我沒有入座,默默站在一旁為三人斟酒。

  「紅酥手,黃滕酒,人生得意莫過此。朕真應該感謝昌弟啊,往日朕活得實在是太辛苦了,這一得病閑下來後,才發覺已然錯過不少。」我瞟了眼西日明,他只比西日昌年長兩歲,卻顯老了八九歲。

  「要是給朕這麼一個小美人,每日每夜陪著飲酒書詩,這才叫愜意。」

  「現在也不遲,皇兄。」

  西日明依然笑著,言語卻淒涼無比,「休要騙朕,朕的病症拖不了了,也許連今晚都過不去。」

  西日昌柔聲道:「不會的,只要臣弟活著一日,就必然令皇兄過得舒暢。何況此間還有千手大人這位醫聖,你天天跟他在一起,閻王見了都要跑。」

  「是嗎?」西日明拖了長長的尾音,而後大笑起來,「吃酒吃酒,先吃了酒再說。」

  酒宴上談笑風生,已經中毒的皇帝似乎再不忌諱,三人越說興致越高。我自問不及三人,耳朵自行將他們的談話濾去。人說姬肆和皇宮是天底下最陰暗無恥的地方,我以為後者尤是。

  大杲的武學、南越的礦產和西秦的美女,話題始終在這三者間遊移,無人提及剛剛發生的一連起血案和盛京城外的董舒海。

  就在我猜測西日昌不打算今夜對皇帝下手時,我卻遭遇了偷襲,屠千手忽然一筷直刺我面門。他出手極快,絲毫不亞於西日昌,若非我近日勤練手速,今晚過不去的人就是我了。危急時刻,我頭往後仰同時出手。我的雙指夾擋了下筷子,筷子一斷兩截,前端勢頭不減,堪堪從我面門上飛過。

  西日昌沒有動。西日明笑道:「小美人身手不錯啊!竟然躲了過去。」

  我退後三步,屠千手笑了笑,又開始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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