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而今容有待開顏

  一 浮光榮華

  豪華的盛宴,絢麗的舞劇,杯觥相交的清脆,高高低低的笑語,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他們揮霍著他們的金錢,他們虛度著他們的歲月,他們在放肆他們的美醜,他們只是一群有錢有勢的行屍走肉。

  纖指輕撥,古琴悠揚。碧玉螺串成的細簾背後,無數年輕美貌的少女彈唱著比清晨啼鳥還清純、比末日黃昏更幽美的樂曲。這一切都與我相關。我是她們中的一員,從五年前開始,也許到今天或者到明天或者到明天的以後,就結束。

  這裡是京都最奢華的銷金窟,也是京都最墮落的販賣行、妓院——傾城苑,商品就是美貌的女子。但對我來說,這裡只是個安身的場所。五年前,我選擇了它,五年後,我可以再次選擇拋棄它。只是在我拋棄它之前,我想要做一件事情。

  那個男人和所有人一樣,衣裝華貴舉止風流。那個男人和在座的大部分人一樣,成家立業手握權柄。那個男人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每隔一段時間都來一次傾城苑一擲千金為買一笑。他真的和在場的男人們沒什麼不同,要說唯一的不同,不過是看者眼眸中的不同,而那位看者就是我。

  他的名字叫李雍,是西秦國最年輕有為的將軍。祖蔭好,功業也不錯,二十六歲出征南越就凱旋了。歸國後榮封二等衛秦爵,之後就一直留京掛職兵部侍郎。對一個姬人來說,即便只是與他春風一度都是件值得誇耀的事情,因為李雍除了前程似錦,還是個高大英俊的壯年男子。而我想做的事情,和絕大多數的姬人一樣,我想與他共赴巫山。為此,我等了五年。

  當樂曲進入高潮,當男人們暴露出原始的蠢蠢欲念時,我停下了琵琶。琵琶這種樂器非常難練,我練了整整五年才有資格進入曲樂班,能在簾後參加夜宴。指弓指直,上挑下撥,時間仿佛凝固在那最後的一弦上,光華閃現,弦斷了。

  我身旁的姐妹吃驚地看著我站起,揚手摔碎琵琶,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副「你瘋了」的表情。

  樂聲戛然而止,我被推出了簾子。媽媽賠著笑,「管教不嚴,叫諸位大人見笑了。」轉過頭,媽媽換臉,「給我拖下去!」

  我儲存了五年的淚水終於有機會淋漓,掙脫了魁梧彪悍的打手,我沖到李雍面前,哭喊著,「李將軍救我!」

  所有人都默不出聲地看著好戲,傾城苑別的沒有,戲卻是永遠不休地上演。

  打手又來抓我,我乾脆抱住了李雍的小腿。李雍眉頭一皺,卻沒有踢開我。

  「讓將軍見笑了,小蹄子今天失心瘋了!」媽媽上前賠禮。

  李雍身旁的參軍打趣道:「這小丫頭別人不找,卻偏偏抱著李將軍的大腿,好生有趣!莫非李將軍以前見過?」

  我猛然抬起頭來,但令我失望的是,李雍搖頭道:「渾話,本將從未見過她!」

  我垂下頭去,他已經忘了,不,他根本就不記得。媽媽拎起我,甩手一個耳光。李雍擋住了。

  「媽媽何必跟小丫頭計較呢!既然這丫頭口口聲聲喊本將的名字,那就看在本將的面子上,饒她一回吧!」

  「哼!還不快謝恩?」

  我當即叩謝,就讓我新舊之恩一併謝過。

  「多謝將軍!」

  樂曲聲悠悠重升,李雍微笑著問:「你如何摔了琵琶?」

  我想了片刻,答:「弦斷,驚手!」

  李雍大笑,抬起我的下巴,「為何只喚本將名?」

  我閉上眼,以低微而怯弱之聲答:「將軍威名,奴家仰慕已久。」

  旁邊參軍又插科,「如此甚妙!不如將軍今宵就指她了?」

  李雍未答,我只覺心似懸空。一切都在我預計之中,為何我全無半點歡喜?

  媽媽道:「她一個未開化的小蹄子,能被將軍看上是她的福分。」

  「將軍,奴家不依啦!」李雍身旁的女子,傾城苑紅牌香蘭撒嬌道,「說好今天來看奴家的,奴家可盼了半月了!」

  「一切但憑將軍吩咐。」我恭順之極。

  李雍還不發話,香蘭已忍受不住,指著我罵開,「你個不長眼的狐媚蹄子,故意摔了琵琶引誘李將軍,居心何在?」

  我適時抬起哭腫的眼,幽幽道:「無他,情之所鐘,分寸全失。」這是我送香蘭的,也是送我自己的。我確實摔琵琶得機接近李雍,而香蘭卻真的分寸大失。

  李雍果然鄙夷地掃了香蘭一眼,一把抬起我的手臂,拉住就往外走。

  「將軍!」香蘭哭腔而呼,卻喚不回李雍的情懷。而自那一夜之後,李雍再未指要她,命運的輪盤也從那一刻開始悄然而動。起初我以為只有我自己,後來才發現不止我,許多人的命運都改變了。

  「你真的認識本將?」傾城苑的包廂內,李雍問我。

  我整理了下思緒,開始敘述五年前那段他早已遺忘的往事。那時的我身無分文,一襲襤褸獨自來到京都,而那時的李雍剛剛征戰榮歸,一身甲胄威風神武。在京都城門前,我被浩蕩的軍旅擠倒,是李雍向我伸出了手,並且給了小乞丐的我一枚銀元。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收到施恩和救濟,而李雍的大手異常溫暖。記憶如當年裹挾沙場血塵的風,沉重地掩蓋了我的過去,將我新生凝于那一刻李雍給我的銀元上。

  「我知道將軍早已忘了,但姝黎永遠都不會忘記。」

  「這只是微小的恩惠,你不必放在心頭。」

  我笑了笑,低聲道:「我出生富庶,家門慘遭不幸後,親戚們非但不援手還落井下石。一枚銀元,對幼年的我來說,連買個趁手的玩意兒都不夠,但家變之後,您給的這一枚銀元就是我此生最溫暖的慰藉。」我掏出掛在頸上的香囊,取出囊內那枚銀元。

  「正是它,讓我覺得,我必須活著,活下去……」而不是單單為了復仇。

  李雍凝視著我,緩緩而問:「你多大了?」

  「十四歲。」

  李雍又開始沉默。我跪坐在他面前,覺得心更空了。五年過去了,我無時不刻在等待自己長大成人,一了斷他的恩情,我便可以插翅而飛,離開我再不願停留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李雍與我的恩,不重也不輕。說不重那是因為我最危難的時候,別說李雍,連個鬼影都沒有;說不輕,因為他令我滿懷仇恨厭世的心釋放了一個缺口。李雍與我,是特別的。所以五年裡在我默默關注的目光中,他同所有歡場作樂的男人有一點區別,雖然只是一點。

  「來人哪!」李雍忽然起身高呼。

  「來了來了!」龜公應聲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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