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五〇九


  孟扶搖一震,便見他咬破手指,亦滴血于黃金頁,鮮血滴上,金頁忽轉玉白色,泛著朦朧的光暈,在長孫無極掌心緩緩浮起。

  「依託黃金頁上附著的祖師部分神力,是可以穿越天地縫隙,但是你落過去的時候,卻更可能只是落入永恆黑暗,無法掙脫也無法離開,從此永遠在冰冷星辰間浮游。」他指尖金光漸漸泛起,如一泊金色岩漿燒灼著掌上玉頁,光暈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光暈之後他的神情眉目孟扶搖已經看不清,「只有來自現任殿主的神力澆灌,才有可能準確尋找到另時空的契機,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孟扶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覺得心口刹那間被堵得滿滿,那些話語和著淚梗在咽喉中,咽不下吐不出,墜得心尖發痛。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我不能送你的身體回去了。」長孫無極指尖金光沸騰,神情平靜如水,竟然還回首對她一笑,「扶搖,將你的身體留給我。」

  孟扶搖咬著唇,死死的看著他,這一刻她已不想再流淚,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要怎麼看清他?她要怎麼將一生愛戀深深銘記?

  玉白光芒在金光煉化之下,化為玉色絹帛一卷,在偌大宮室之中飄蕩浮游,緩緩卷向孟扶搖。

  光芒將要及體時,她突然向前一沖。

  她沖在長孫無極懷中,一抬手死死抱住他,仰起臉,深深吻上他的唇。

  長孫無極一直平靜如初的容顏,在她炙熱又冰冷的一抱中終於如水波般動了動,他歎息一聲,俯下臉,讓她更深的尋找到他的溫暖。

  輝煌卻清冷的大殿,冷光幽幽照耀含淚擁吻的男女,他們緊緊糾纏唇齒密合,選擇將自己吻到窒息,她抱著他的腰,他攬著她的肩,都知道對方的弧度是自己此生中唯一的契合,然而臨到了來,為了成全,依舊放手。

  前一世裡我們曾經愛得互相折磨,這一世我們選擇愛得寬容。

  大殿中起了盤旋遊移的風,金光和玉光交錯悠悠卷下,像是人生一場華美跌宕的大戲,即將落下永恆的幕布。

  一生裡最生死纏綿的一吻,在永久別離之前。

  玉光如巨錦,悠悠卷了來。

  孟扶搖化成深水中的水草,在他的海洋中昏眩浮游,腦海中無數電光閃越,世界混沌在唇舌之間,那一片亮白的極光中,她沒有意識也沒有知覺,只知道她愛著眼前這個男人,而轉眼之間她便要失去他。

  那一片模糊的天地裡,她突然便覺得身子一冷,意識一輕,頭頂被人輕輕一拍,耳邊有人低聲且溫柔的道:「去吧。」

  她眼前一黑,慌亂中伸手去抓他,然而手伸出突然就沒了實體,也再看不見他,她努力回頭,卻如一尾小魚般被裹挾在巨大的浪潮中翻騰而去,最後一刻她只來得及大叫一聲:「等我,我一定要回來!」

  玉光一卷,刹那又收,地宮內已經沒有了孟扶搖幻影,地下躺著另一個沒有靈魂的孟扶搖。

  長孫無極靜靜立在蓮花台前,並沒有停手,他眼前金光漫越,漸漸鋪卷,延展於整個大殿之中,金光之中隱約有玉色的一小點,飛騰跳躍遠去,他眼睛牢牢盯著那一小點,順著那軌跡不斷移動手指,每多堅持一刻,他臉色便白上一分,額頭漸漸沁出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簌簌有聲滾落在地,瞬間將地面打濕了一片。

  這才是整個「劃空大法」最關鍵之處,送人易,送人安全到達準確位置難,需要以全部神力隔空駕馭,稍不小心便一生修為盡毀,甚或丟命,這也是神殿中除了祖師和他,再無人使用過的大法,沒有任何人,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一個承諾的履行。

  光芒漸漸淡去,那玉色一小點終於在他寸步不離的控制之下,落入他安排她去的地方。

  長孫無極已經搖搖欲墜,一伸手扶住蓮花台,他俯首看著地面,那裡有孟扶搖最後一刻甩落的淚痕,長孫無極久久的盯著那點漸漸淡去的水跡,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笑意未盡,他突然一晃,一口血噴在蓮花臺上。

  鮮血濺開如蓮花,一口未盡又是一口,直似要將一身的鮮血都在此刻噴盡。

  長孫無極半個身子壓在蓮花臺上,壓著心口,在自己一色殷紅中閉目喘息,分不清哪裡更痛,或者已經不知道痛,從他親手送走她那一刻開始,他便已經,不是他自己。

  很久很久以後,他掙扎著爬起身來,拭乾淨唇角鮮血,緩步走到殿門外,對一直守候在那裡的神殿弟子道:「從現在開始,本座要閉關,任何人不得打擾。」

  弟子恭謹躬身,神殿殿主閉關是常事,所有人習以為常。

  長孫無極轉身,回到地宮,將重重殿門關閉,一直走到九層平臺之上,伸手在一根樞柱上一按。

  地面裂開,軋軋連響聲中,巨大的金色棺槨緩緩升起。

  長孫無極彎腰抱起地上的孟扶搖,將她放在自己膝上,輕輕撫摸著她的臉,眼底笑意微微。

  他仰著頭,神色遙遠,唇角笑容淡若春花。

  恍惚間黑色櫃門開啟,五歲幼童澄澈目光怯生生映上他的影子。

  恍惚間玄元山風輕雲淡,崖下升起的少女對他張大驚豔的眼眸。

  恍惚間昊陽山暖風如醉,溫泉中初次相擁的一吻。

  恍惚間姚城裡繁花若錦,古怪而美麗的宮裙女子,送他一場一生從沒有過的熱鬧,再送他傾世一舞。

  恍惚間無極華州地牢裡,滿地鮮血中她抱緊自己,說:哭出來,哭出來……

  恍惚間璿璣李家莊暴雨之夜,她瘋狂撞在他懷中,將一心疼痛哭碎。

  恍惚間穹蒼九儀大殿,她一個頭磕下,堅決平靜的說:請放長孫無極。

  ……

  這一生裡的太多美麗。

  不知不覺間竟已飽滿如此。

  他輕輕的笑起來,將懷中的她,抱得更緊些。

  早知道會如此。

  留在穹蒼沒有回無極,就在等這一刻,他太瞭解扶搖,瞭解到已經超過她瞭解她自己。

  扶搖能夠忍耐到現在,能夠從不要求他,能夠明明在有希望的情形下一再試圖放棄,能夠在最後將自己交給他,他已經覺得那是意外之喜。

  她曾為他放棄,他自然也可以。

  誰都在乞求兩全,唯有他知道,那需要太多近乎奇跡的運氣。

  他緩緩起身,在她口中喂了一顆玉珠,自己也含了一顆,然後抱著她,慢慢跨進那巨大的黃金棺槨中。

  扶搖。

  你若轉身,我便在地獄。

  ***

  孟扶搖醒來時,四面一片漆黑。

  她以為自己果真落入宇宙黑洞之中,從此永恆漂流,心中頓時一片絕望。

  黑暗卻突然閃動起來,漸漸亮出斑白的光影,斑白中還有七嘴八舌的人聲。

  「哎呀沒事沒事。」

  「好了好了,沒死,……」

  「嚇得我!明明見她突然倒下去的。」

  「小姐,小姐!」

  她慢慢的睜大眼睛,一時有點不適應這個現代稱呼,不是應該叫「姑娘」的麼?

  眼前擠過很多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七嘴八舌的問著她的身體,她定定神,看清了他們的服飾。

  果來……回到現代了。

  這一霎她心中湧起無限的悲涼,酸苦的滋味揉在心底,幾乎激出她的淚。

  圍觀的眾人見她沒死,都漸漸散去,她掙扎著爬起身,一轉頭看見身後不遠處,「XX市第一醫院」的牌子赫然在目。

  媽媽!

  孟扶搖立刻奔了過去。

  在醫院門廊前她站住腳,打量了一下裡面那個陌生的女子,頓時有些犯愁,這個樣子,怎麼去見媽媽?媽媽還認得出自己嗎?如果她認不出,自己怎麼解釋?借屍還魂?難道還要在她臨終前再嚇她一回?

  她左思右想沒有好辦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找到了那間熟悉的病房。

  手指停在門前,久久不敢推開,這一步到來太艱難,她竟近鄉情怯。

  屋裡突然傳來沉重的喘息聲。

  她一慌,推開門就沖了進去,光線有點暗,她沒看見媽媽,卻見坐在床邊的兩個眼睛紅紅的人愕然回首看她。

  是研究所的小李和胖子。

  那兩人用詫異的眼光看著這個突然沖進來的陌生女子,孟扶搖卻根本不看他們,她直撲床前,幾乎在觸到床邊的刹那間,眼淚便流了下來。

  媽媽……

  一聲呼喚不能出口,梗在喉間。

  病床上的人,全身上下插滿管子,連接著各種儀器,那些微弱的電波不急不慢的前進,在嘩嘩輕響裡,昭示著病人的時日無多,孟扶搖拼命在那些氧氣面罩和管子中,拼湊著母親的容顏,她瘦得已經讓她認不出,薄得像一張紙,陷在被褥中,讓人覺得被褥比人重,看得人如受重壓,喘不過氣來。

  她緩緩伸手過去,握住媽媽的手,蒼老的,枯瘦的,骨節分明長滿老人斑的,手指剛剛觸及那肌膚,她的眼淚便洶湧的流下來。

  那手,卻突然動了動,儀器上的聲響突然急促了幾分。

  與此同時,胖子以難得的敏捷跳了起來,大叫:「快!快!叫醫生!」

  醫生和護士狂奔過來,將怔怔的孟扶搖推到一邊,檢查、搶救、忙忙碌碌來來去去,那些快捷的腳步在孟扶搖茫然的視野裡連綿成變換的光影,她按著心口,在暈眩中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呼吸。

  不要……不要……

  似乎只在刹那間,又似乎漫長得過了一生,她終於看見醫生取下口罩,半是驚異半是欣喜的道:「奇跡!病人轉危為安了!」

  孟扶搖長長吐一口氣,踉蹌向後一退,靠在了牆上。

  半晌,兩行眼淚,緩緩自她臉上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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