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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七


  九天之巔,神罰之地。

  長青神山最高峰,接天峰。

  峰高三千丈,頂端尖利如刀戳向天空,最高處已近直角,直上直下,結滿丈許厚的冰雪,滑得飛鳥亦難立足。

  峰巔是空心的,不過幾丈方圓,對穿成一個長不過三丈的嶙峋石洞,洞中亦積滿冰雪,三千丈之上淩厲冰風,時時刻刻無遮無擋的自洞中穿過,呼嘯咆哮,滌蕩不休。

  洞的正中,一個人形鐵架連接洞頂洞底,架上隱約有凝固了的發黑的血色,昭示著這裡曾經囚禁過神殿的叛徒。

  一百五十年前,上屆殿主練功走火入魔,神殿夜叉部大王,最為驚才絕豔武功絕世,號稱「不滅金身」的司空奇趁機勾連其餘諸部意圖反叛,將要成功的關口,卻被奄奄一息的殿主以無人見過的神術一招制下,「滅神釘」穿司空奇琵琶骨,「縛魔索」鎖司空奇四肢,釘於九天之巔神吼之地,日日受冰風穿身之苦,縱橫穹蒼,身如鋼鐵不懼人間任何痛苦的夜叉大王,生生痛吼一百日夜,死于刑架之上。

  那風,本就不是尋常冰風,尋常弟子,便是武功仍在,身體完好,也頂多不過支持三日夜便必死無疑,以至於神殿懲罰犯罪弟子,什麼刑堂都不必設,仍到接天峰半山腰便可以了。

  長青神殿上下,聞九天之巔而色變,除了三百年前創教祖師曾在這裡呆過一個月,以及後來辟為囚牢,夜叉王在此受刑之外,百年之下,哪怕是各部大王和長老,也絕不敢輕易靠近那裡一步。

  時隔一百五十年,葬送一代奇傑的九天刑架,再次迎接了它的新祭品。

  在半山腰,負責押送的神殿殿軍便已停下,甲胄在身已經不能爬滑溜無比的冰峰,跟隨緊那羅王上山的,是一批神殿高級弟子。

  在離巔峰三百米處,那些弟子也已經禁受不住,停在崖邊,緊那羅王接過長孫無極,道:「我自己上去。」

  「我陪你一起。」一人從山下大袖飄飄的上來,蒼青長袍,同色高冠,弟子們都謙恭的躬身,道:「見過四長老。」

  緊那羅王回身,目光流轉,笑了笑道:「四長老也來了。」

  四長老拈須一笑,道:「聽聞神殿出了叛徒,本座十分憤怒,特來觀刑。」

  他看著緊那羅王負著的長孫無極,皺眉道:「不過一個將死的叛徒,還配讓您背著,我來。」一伸手拉下長孫無極,重重摜在地上。

  長孫無極落在滿是冰雪的地上,傷口一震再次鮮血飛濺,浸入不化的冰層深處,他卻依舊一聲不吭,抬眼淡淡瞟了一眼四長老,便將目光轉開。

  「殿下,」四長老盯著他冷笑,「您縱橫神殿作威作福,可想過會有今日?」

  「過獎。」長孫無極輕輕咳嗽,「那八個字……評語,本座覺得……用在四長老身上似乎更合適些。」

  「胡扯!」四長老面色一沉。

  「三年前……你掌管阿修羅部時,私自加重稅收……派遣私人勒索教民……截留國稅,」長孫無極緩緩道,「殿主也想請你……在九天之巔住上幾天,本座……攔下了,如今想來,倒不如……救你那只……名叫凶狼的狗。」

  「你!」被揭了瘡疤的四長老怒不可遏,低喝:「不是你壞事,殿主根本責不到本座頭上,本座又怎會丟失阿修羅部大王位!」越說越怒,惡狠狠抬腳便要踢向長孫無極。

  緊那羅王一直抄著袖子冷笑看著,此刻才道:「山上冰滑,踢下了崖反而不好交代,長老看他不順眼,不如早些釘上去,還有什麼懲罰,比神吼之地更適合他呢?」

  「是極。」四長老一笑,一伸手拽起長孫無極,飛身上崖,看見那掛滿冰淩的刑架,揚眉冷笑道:「殿下啊,看見沒,那就是最合適你的棺材了。」

  他將長孫無極拖過去,將穿過長孫無極雙肩雙腕的「弑神釘」穿過刑架上預留的洞孔,再將長釘掰彎,扣上刑架上精鐵剛鎖機關,這樣即使長孫無極不顧真元被毀強行掙脫,連動的機關也可以立即撕裂他上半身,致他於死。

  一番動作,鮮血汩汩再出,冰雪刑架上那些發黑的血跡,頓時再次染上新鮮的殷紅。

  四長老動作粗暴,有心整治,長孫無極卻始終一聲不吭,折磨人的人卻聽不見對方求饒呼號,便覺得無趣,四長老悻悻退開,撫了撫袖子笑道:「這神吼之風當真了得,本座在這刑架之前站上一站,便覺得有些吃不消。」

  「怎麼會。」緊那羅王看著四長老一讓開,九天冰風立即呼嘯咆哮著擊打在長孫無極身上,目光閃動,笑道,「長老謙虛了,您神功深厚,哪裡會懼這個。」

  「緊那羅王立於九天之巔顏色不改,神功也臻化境。」四長老捋須一笑,笑得意味深長,「恭喜緊那羅王。」

  「何喜之有?」緊那羅王淡淡瞟他一眼。

  「神殿大位,眾所皆知,除聖主外只有緊那羅王您有資格問鼎。」四長老目光閃動,「殿主以往心意所屬雖是聖主,然而這叛徒大逆不道欺師滅祖,殿主如今將這叛徒交您處置,其中心意,可想而知。」

  「希望借四長老吉言。」緊那羅王揚眉笑道,「若真有幸得承大位,以四長老學識才幹,夜叉部大王位,非您莫屬。」

  四長老聽得眉飛色舞,險些立即就一個躬彎下去先「恭賀我主」,一轉目瞅見刑架上長孫無極半閉著眼,蒼白臉上神情似笑非笑,這才省起自己的超然長老身份,拼命按捺住喜悅神色,點點頭道:「如此,祝緊那羅王早日心願得償。」

  「彼此彼此。」緊那羅王微笑,緩緩從懷中抽出一條銀米閃爍的長鞭。

  四長老眉頭一挑,詫道:「化神鞭?」他眉頭跳了跳,回身看長孫無極,愕然道:「緊那羅王要對這叛徒用刑,理所應當,只是這化神鞭非同小可,萬一……」

  化神之鞭,練化元神,摧筋斷骨,苦不可當,神殿死在此鞭之下的人不計其數,四長老皺了皺眉,心想緊那羅王恨聖主入骨,竟然動用這鞭,平日裡倒也罷了,如今這叛徒重傷之身,又釘在九天之巔受神吼風刑,哪裡還經得起這化神鞭的摧心之苦?他倒不在乎長孫無極性命,只覺得殿主既然還沒下令處死叛徒,這麼快便折騰死對方,未必對己方有利。

  「長老放心。」緊那羅王輕執長鞭,唇角獰笑森森,「本座自有分寸,總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將長鞭在手中輕撫,緊那羅王偏偏頭,斜睨四長老,一言不發。

  接收到緊那羅王目光,四長老若有所悟,大王要用刑,必然還要同時發洩一下對政敵的多年憎恨,也許還有些手段什麼的要施展,這些都不方便當著他人的面進行,趕緊退後一步,笑道:「殿中還有事務,本座先行一步。」

  「長老請。」緊那羅王手一引。

  四長老快步下峰,行出百米時,隱約聽見破空的鞭風,比那神吼之風更猛更烈,「啪」的一聲驚得他也顫了顫,喃喃道:「這麼大的力道,不會一鞭就把人抽死了吧?」

  隨即又浮現一絲冷笑,半回身看著雲霧繚繞之上的山巔,神色快意:「死了也好,從此後,便是我天行一脈的天下!」

  ***

  夜色深濃,整個長青神山都籠罩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唯有神山之巔,因為高過雲端,山巔之尖被永久的濕潤冰涼的雲霧所籠罩,不見天色。

  雲霧之上,狂風怒號,以兇猛如刀劈的勁道,穿過冰層凝結的冰洞。

  冰洞之中,刑架之上,受刑的人卻十分安靜,沒有呼號沒有呻吟沒有痛吼,如果不是白亮的冰層反射著那人的身影,根本就像那刑架仍然是空的。

  百丈之下,受命駐紮看守的神殿弟子,在冰層之下掏就的冰室中面面相覷,他們都聽說過神吼之地的恐怖,也聽說了百年前夜叉大王淒慘的死亡,原以為會被呼號之聲吵得整夜睡不著覺,不想居然安靜如此。

  驚訝之後,便是佩服,聖主不愧為聖主,淪落至此也未曾折節,重傷之身釘於九天之巔,竟然生生抗了下來,而他們,個個神完氣足,時時運功禦寒,才呆了一天,便已經禁受不住這半山的寒氣,真不知道是怎樣的忍耐力和毅力,才讓已經武功被制無法運功的殿下堅持下來的?

  山下有腳步聲傳來,來換班的弟子們到了,守衛的這一批頓時一喜,紛紛迎了出來,一個個跺腳呵氣,埋怨道:「怎麼現在才來,凍死了凍死了……」

  「不是準時麼。」接班的弟子也在埋怨,「咱們還提前了一刻鐘呢。」

  兩批人互相鬥嘴,只顧著交班,都沒注意到崖壁一側,一道黑影無聲無息飄了上去。

  那蒙面黑影輕功超絕,和這半山雲霧一般飄過那群弟子身側,直掠崖巔,身子一閃已經鑽入冰洞。

  地面溜滑滿是鏡面般的冰,那人似是心神激蕩,明明武功高絕,偏偏入洞便是一滑,一骨碌栽了下去,巧巧滑到長孫無極腳下。

  這人也不起身,就勢一抱,連著冰冷的刑架一起抱住了長孫無極的腰,也不說話,半晌,似有細細的水流滴落下來,尚未落地,便成了冰,落在冰面之上,叮叮有聲。

  「別……哭。」長孫無極閉著眼睛,沒有看來者是誰,輕輕道,「小心……被聽見……」

  那人立即靜了靜,隨即起身,繞到長孫無極身後,伸手去拔那連住長釘的鎖鏈。

  這人手勢十分小心,一手扯住鏈條一手抓住鎖頭,生怕胡亂扯動傷著長孫無極,然而全力一拔之下,鎖頭絲毫不動,長孫無極卻悶哼一聲。

  那人立即不敢再動,黑暗中眼光一黯,長孫無極輕輕道:「別……拔不了的……」

  頹然放下手,手指在長孫無極比冰還冷的身上掠過,那人激靈靈打個寒戰,從懷中摸出一顆丹藥,喂在他口中,又取出一塊薄薄的黑色的皮毛,拉開長孫無極衣襟,貼在他心口上。

  然後又走到刑架之前,似乎想為長孫無極多擋一陣風,然而又想起背後也是有風的,又轉到背後,轉來轉去,十分無措。

  長孫無極睜開眼,疲倦的對那忙碌的影子笑笑,低低道:「難為……你了,其實……不用管……我。」

  那人卻似不忍看他笑容,一抬手遮住了他的眼,道:「別……」

  「只求你……只求你……」長孫無極閉上眼,喃喃道,「她那邊……」

  那人默然鬆開手,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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