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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六


  前方,兩座山峰之間,突然冒出一縷煙氣,在灰白的雪色之中,顏色很深很顯眼。

  孟扶搖一陣歡喜,立即奔了過去,奔到近前才發現,這裡似乎是一個山谷。

  山谷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不像有什麼大陣的樣子,但是孟扶搖牢牢紀得長孫無極囑咐,絕不敢對四大境掉以輕心。

  她極其小心的一步步走,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吱嘎有聲,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腳下有異,似乎雪層之下,有些坑坑窪窪。

  她用腳揮開最上面一層新降的雪,果然在雪下發現淩亂的痕跡,看起來是很多人的腳印。

  她皺眉——剛才這山谷中有人?

  一路揮開積雪,漸漸看見了更多的東西:武器擦過的印子、散落的衣服配飾、還有……血跡。

  血跡猶新,在雪層之上豔紅若珊瑚珠,那點點鮮紅撞入孟扶搖眼簾,不知怎的,她便霍然心中一震,隨即眼中一涼,臉上一冷。

  她詫異的摸摸臉,竟然摸著了兩行清淚。

  兩行淚,在她絲毫不知覺的時刻無聲無息流下,瞬間在山谷刀割一般的寒風之中凝結成冰。

  孟扶搖怔在那裡。

  無緣無故,為什麼自己會流淚?

  為什麼會突然因為看見一灘鮮血而流淚?

  血……這輩子已經不知道見過多少次,自己的、別人的、比這一灘血更驚人更淒慘的東西她都見過,為什麼會莫名其妙會因為這灘血而流淚?

  她怔怔摸著臉上的冰珠,心卻砰砰的跳起來。

  心意所系……心意所系……

  眼前白光一閃,元寶大人突然從她袖子裡竄了出來。

  它竄到那攤血之前,撲入帶血的雪地之中,將頭死死的拱著,不住尖聲哀喚。

  孟扶搖站在那裡,忽然便覺得手腳冰涼,那般的徹入骨髓的冷,從經脈到每一寸血肉,都在寸寸凝結。

  她抬手,動作緩慢如全身骨骼都被鏽住,甚至聽得見骨節格格作響的聲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抬手想要做什麼,似乎只是想伸手去抓,抓住那淺淺笑著離開她的背影,將他從她剛才一霎間感知到的噩夢之中抓回來。

  她的手,觸著冰冷的虛無,那些飛雪落在指尖,涼入心底,她茫然的站著,恍惚間聽見鎖鏈叮噹的聲響,聽見高山之上狂風怒吼,聽見帶著冰渣子的雪,撲打在深切的傷口之上的聲音。

  她突然撲了過去。

  撲在那灘血跡上。

  她將臉貼在那灘血跡之上,在那個位置之上隱約感覺到一個人形,仿佛就在不久之前,有人以一樣的姿勢趴伏於雪地和血地之中,那是誰?那是誰?

  埋在臉下的帶血的雪,有一點淡淡的奇異的香氣,那香氣不同于世間任何芬芳,卻更高貴清涼,像是落滿深雪的天宮之蓮,那香氣於她三年旅程中,早已熟悉如鏤刻於靈魂,以至於哪怕只剩極其輕微的一縷香,也如洪鐘大呂般,霍然撞響了她的全部意識。

  轟——

  刹那間心和靈瑰,都似已經碎去。

  碎如此刻長青神山萬千飛雪,在天地間混沌浮游,落在哪裡便徹骨的涼了哪裡,落在哪裡便永遠的碎在了哪裡,溫暖不得,收拾不起。

  她將臉緊緊貼在那一方沾了血的雪地,不顧冰冷和疼痛的死命輾轉,那些雪上鮮明的血被她大力搓揉得漸漸混成一片粉紅色的雪片,再一點點的粘在她的臉上睫毛上發間,那些粉紅的雪無法在她冰冷的肌膚之上融化,再被無聲無息奔流的眼淚凝固。

  到得最後,足足三尺深的雪硬是被她那般輾轉磨薄,滿地裡騰開粉色雪霧,一些是原來的血,一些是她磨破額頭流出的血,都混在一起粘滿她一身,她跪倒在自己扒出來的雪坑裡,恨不得就此將自己活埋。

  最後她趴在長青神山被雪掩藏多年的泥土之上,無聲的抱著頭,將自己縮成一團,她縮得那般緊,似乎想將自己就此縮在泥土之下,永恆睡去,永遠不要面對此刻摧心的疼痛。

  身側突有白影一閃,小小的一團竄了出去,箭般的奔向某個方向。

  孟扶搖立即抬起頭,緊盯著元寶大人竄去的方向。

  元寶大人竄出數丈,速度比以往快了無數倍,流光一般連孟扶搖都看不清楚軌跡,她正要跟著追去,已經掠出數丈的元寶大人突然停住。

  它停得突然,半空中一個急刹,生生落了下來,隨即僵在雪地裡,不動了。

  它仰頭,拼命的仰起自己的太重的頭,望向長青神殿的最高處,烏溜溜的黑眼珠瞪得大大,那瞳仁的光影裡,映出它所看見的一切,映出它的驚怖欲絕。

  先前那一陣子,主子關閉了對它的心靈聯繫,然而就在剛才,靈識開啟,它已經感覺到了一切。

  主子在受苦!

  它拼命的要奔向那個方向,卻被來自心中的命令生生逼退。

  退回去!

  退回她身邊!

  不能把她帶到我這裡!

  保護她!

  那心靈感應的命令極其虛弱,它好容易才感覺清楚,這虛弱讓它心急如焚,然而卻真的不敢再動。

  一生忠於他,忠於他的所有命令。

  它的意識中,沒有違背。

  元寶大人站在雪地中,鬆軟的雪地迅速陷下了它小小的身體,它往前走兩步,再退後一步,它抬頭看看前方,再回頭看看一臉期盼等著它帶路的孟扶搖。

  這一刻,一生裡在主人庇護愛寵下飽吃飽睡,不知道人間之苦的天機神鼠,終於第一次懂得了人類的焚心為難的滋味。

  身後,孟扶搖跪在它身側,近乎哀求的低低道:「元寶,走啊,走啊——」

  元寶大人長久沉默著,烏亮的黑眼珠,漸漸浮出閃亮的碎光。

  它最後仰頭,看了那個方向一眼。

  然後它轉身,一步步爬上孟扶搖的手掌。

  它抱著孟扶搖冰涼的手指,將腦袋慢慢的貼了過去,然後,不動了。

  孟扶搖看著它,眼神由不解轉為了然,最後是無涯的疼痛。

  她不再說話,也不再催促,她小心合起手指,將元寶舉上自己額頭,用自己血跡殷然的額,輕輕抵上它的。

  這一刻她希望自己才是元寶的真正主人,可以讀懂它的心思讀懂它看見的一切,可以知道在他離去之後,這山谷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而此刻她明白,他不會允許她輕舉妄動,他即使離開,也安排好了她要走的路,他不要她因為他,走岔了預定的路程。

  他一生為她鋪平腳下道路,哪怕那需要用他自己的生命和肌骨。

  她每走一步,原來都在踩著他的骨他的心——

  孟扶搖顫抖著,在這午夜呼嘯的風中抖成枯葉一枚,她聽見自己牙齒格格顫抖,聽見和她額頭相抵的元寶,從胸腔裡發出的細微的哭泣般的哀鳴。

  那樣的哀鳴同樣響在她自己心底,一聲聲越來越響,震得她意識昏眩,腦中思緒亂成一團。

  非煙當初那攝魂大陣傷了她的大腦,雖然後來因禍得福衝破關隘「破九霄」功成,但是多少留下了點後遺症,她在極度情緒激動時,依舊會頭痛。

  這一痛她才突然一醒,想起長孫無極的切切囑咐,心中頓時一驚,無極現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就應該更加的珍重自己,才能去救他,怎麼可以在這裡沉淪疼痛不能自拔?

  她立即伸手撈了一把雪,擦了擦火熱的額頭,從雪坑中飛身而起,記著長孫無極關於煙氣西南角的囑咐,她飛身而出身子一轉——

  一轉之下,頭腦一昏,身子斜了一斜,落下地時四周景物一變。

  雪地不見,山谷不見,頭頂蒼穹如蓋,四面繁星點點。

  而她並未落在地面,而是身子一沉,竟然仿佛直落深淵!

  孟扶搖心中轟然一聲,電光石火間忽然想起,自己躍出的時候一個翻轉,情緒混亂頭痛之下昏頭昏腦,半空中方向似乎轉錯了。

  她沒有落入西南角。

  她誤入了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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