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四四三


  到得今日,他若再不知道她的目標是穹蒼,他也枉自白白跟隨她這一場。

  雖然她從來沒說過要去穹蒼做什麼,但是以她今日身份地位,以她今日呼風喚雨之能,以她所擁有的幾乎遍及五洲大陸的頂級人脈,連她都需要冒險奔赴穹蒼求助長青神殿,那一定是世間絕大的疑難事。

  這世上,有什麼疑難事,是她和他們都無法解決的?

  雲痕每次這般一想,便覺得心中如被塞了一把冰雪,那般從頭髮涼到腳底。

  而她……不貪戀紅塵尊榮,不貪戀人間情愛,不為任何事停留,爵位、財富、愛情、甚至連世人趨之若鶩的皇位她都不曾多看一眼……仿佛,仿佛她從來就沒準備在這五洲大陸過一生,仿佛她只是匆匆過客,終點卻在雲天之外。

  過客……是的,她一直都在用過客的態度來對待所有擁有的一切,除了奔赴穹蒼這一件事,從未為自己爭取過任何東西。

  為什麼?

  雲痕的手指插在海灘之上,指尖的冰涼似乎將周圍的沙礫也凍著,在掌心嚓嚓的磨礪。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長孫無極眼中永遠不能散去的淡淡蕭索和無奈。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長孫無極對她時刻的陪伴和時刻的放手。

  海潮起落,大海深處,有命運玄奧而廣袤的召喚之聲。

  那女子微微仰首,將決然背影寫在將滅的鮮明的霞光裡。

  雲痕星火旋轉的幽瞳,綻出花火千星,都落在那女子柔婉肩頭,決然背影。

  ……沒關係……

  哪怕你是過客,哪怕我也只是你這一段人生的過客。

  也勝於不能在你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

  ***

  到了晚上,出海打漁的另外一些漁民都回來了,清一色的男子,孟扶搖十分驚詫——這島上沒女人?

  老阿市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女人原本都是有的,但是我們島上風水不好,女人們都活不長,好多生娃時大出血死了的,喏,」他用下巴指了指一個精壯的小夥子,「阿鯧他娘就是。」

  孟扶搖問:「那怎麼傳宗接代?」

  「好多人走了的了。」老阿市說,「到了適婚年紀,便去了扶風,剩下我們這些老傢伙,不願意離開,苦混度日,阿鯧還小,過兩年,也送他出去。」

  阿鯧搔著頭,嘿嘿的笑著,黑臉老者看了他一眼,對孟扶搖指了指一間泥屋子,道:「日常放些乾貨的屋子,如果不嫌氣味醃臢,便請那邊住吧。」

  「一間麼?」雲痕突然問,臉色有些發紅。

  孟扶搖立即捏他一把,道:「自家兄弟擠一擠就是了,何必分開住多打擾人家。」

  她不由分說拖著雲痕,高高興興往屋子裡走,一邊歡呼:「終於可以不用晃著睡覺嘍……」

  門一關,雲痕道:「我看還是住船上去。」

  「我讓姚迅鐵成呆在船上,讓船駛開點,不要靠岸太近。」孟扶搖道,「雞蛋不用放在一個籃子裡。」

  「你覺得這島不對勁?」

  「廢話。」

  「先睡會巴。」雲痕給她鋪床,「我知道你真的很惦記放在地下的床。」

  「你呢。」

  「我練功。」二話不說背對她一坐,十分專心的樣子。

  孟扶搖坐在床上,看著那少年有些單薄的背影,半晌慢慢彎出一個笑容。

  她和他單獨相處少,一向也沒過多瞭解,如今看來,比那幾個傢伙都要厚道些。

  唔……換這種情況,戰北野一定會要求和她一起睡床。

  宗越會把她趕下床,她睡地上他睡床。

  長孫無極嘛……大抵會嫌棄這裡臭烘烘沒情調,拖了她去什麼樹上啊海邊啊賞月……

  想到長孫無極,她笑容凍了一凍,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也練功。

  物我兩忘之間,突然聽見一陣奇異的聲音。

  奇異,在於似乎有聲,似乎無聲。

  仿佛從很遠的海面飄來,飄飄渺渺不知其蹤,欲待開動靈機去尋,卻又疏忽不見,於是覺得是不是自己心底的聲音,然而到了她這個級別的頂級高手,心明如鏡穩若磐石,外物不侵抱元守一,又怎麼會自己心底突發怪聲?

  而這聲音,聽起來像溫柔的海潮,像女子含笑低聲的歌謠,像靜夜裡蟲聲平靜低鳴,像十裡外花開拔節。

  像一切沒有任何威脅力,只是來自自然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讓人提不起戒備,只是懶洋洋的欲待要睡。

  可是要睡,本就是最該戒備的危機!

  以她的武功,又怎麼會突然要睡?

  孟扶搖睜開眼,黑暗中目光亮若星辰,輕輕道:「雲痕。」

  地下雲痕立即答應一聲。

  「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似乎有……」半晌雲痕才不確定的答,「像是女子的哭號,像是洶湧的海潮,像是爬蟲們慌亂的從各個角落裡爬出,像是很遠的地方花突然都被劍光砍落。」

  孟扶搖怔了怔。

  兩個人聽見的聲音,怎麼會截然相反?

  但是以兩個人的實力,又怎麼會將入耳的聲音聽錯?

  「你有沒有覺得內力什麼的哪裡不正常?」

  「沒有。」

  孟扶搖起身,道:「這個島實在詭異,走,別睡了,出去玩。」

  「去幹嘛?」

  「扒人家祖墳。」

  ***

  月下方圓不過數裡的小島,實在是腳一抬就走完了。

  島西邊的樹木沐浴在月色的銀光裡,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孟扶搖在樹林深處發現了墓群,實實在在的墳墓,有新有舊,有的墳頭草已老高,明顯有年代了,老傢伙看起來並沒有騙她。

  她蹲在墳墓前沉思,無意識的拔著人家墳上的草,怎麼辦?難道還真的去扒人家祖墳?

  手下草根卻十分鬆動,輕輕一揪便揪起一大片,孟扶搖「咦」了一聲,手一揮,帶起一片新栽上去的草皮。

  她來了興致,以為這是假墳,沒事做一層草幹什麼?然後圍著這墳轉了一圈,卻發現這還是個墳。

  孟扶搖鬱悶了。

  有什麼事比明明看出某件事有問題卻不能隨心所欲的揭開更痛苦?

  比如這墳,似可疑非可疑,想要看看到底有沒有問題,必須扒墳——她再膽大無恥,無緣無故扒人家墳這種事還是做不出來的。

  月光淒淒,照上樹林間的墳堆,墳頭上草簌簌飄搖,孟扶搖蹲在人家墳頭上,猶豫不決。

  半晌她道:「借劍一用。」

  雲痕遞過長劍,孟扶搖權當這個是洛陽鏟,估算了下位置,一劍插下去。

  「鏗」

  聽起來像是碰見堅硬之物,石頭還是金鐵?

  金棺是不可能的,但有些民族會用石頭做棺材。

  到了這步,勉強確認裡面有棺材,也算可以罷手了,然而孟扶搖天生是個好奇寶寶,長久驚濤駭浪中過來的人,養成了遇見可疑之處就必須要探索個水落石出的心理定勢,這個時候發現這個奇異的、不應該是海邊貧窮漁民的墓葬,叫她半途停手,比登天還難。

  這是個籠罩著層層疑雲的小島,欲言又止的漁夫、來自穹蒼的棄民、全部暴斃的女子、夜半詭異的奇聲、似真非真的墳墓……所有這些加在一起,成了一個不得不探索下去的疑團。

  孟扶搖蹲在墳墓上,抿著嘴唇,手中長劍微微用力,「嚓」一聲。

  月夜下墳墓中發出這種低微的聲音聽起來實在有些慘人,像是墳墓中有什麼在悄悄移動一般。

  孟扶搖凝神,手腕輕移,完全憑感覺,找到石棺的榫頭,用劍將石棺棺蓋慢慢移開。

  她專心操作,在心中歎氣——靠,製作得太不科學了,為什麼棺材都是翻蓋的呢?滑蓋的多好?

  半晌,「哢」的一聲。

  孟扶搖抽出劍,注視著劍上的泥土,沒有石灰,沒有腐水,沒有腐爛組織,沒有碎骨,沒有可以證明棺中有屍體的任何東西。

  但是也沒有可以證明棺材中有異樣的任何東西。

  她想了想,撕下一截衣襟,將手包上,趴在墳頭上,將手伸下去。

  雲痕立即阻止:「我來。」

  孟扶搖搖搖頭推開他,手指一振真氣流轉掌心如玉,她所有的真力都運在手中,便是利齒也咬不破,大石也砸不扁,目前天下沒有可以一擊傷害她這只手的東西。

  她探手下去,探入墳中。

  如同盜墓賊著名的雙指探穴一般,這種舉動不僅冒險,本身還需要極大的勇氣,人對於未知的東西一向懷有天生的恐懼,誰知道手伸下去,會碰見什麼?

  孟扶搖卻一向無所畏懼,尤其是墳——世間最可怕的本就永遠不是鬼,是人心。

  手探入,感覺泥土柔軟濕潤,這是海邊泥土的特徵,這裡的屍體應該很容易腐爛,孟扶搖決定,只要探著空棺或者腐屍,立即縮手。

  然而她的手,突然定住。

  ***

  與此同時。

  停泊在海邊的大船上,一團小小白球扒在船邊望著底下的海水,發出吱吱的哀呼。

  半晌它似乎下了什麼決心,抓起牽著金剛的繩子,交給一邊打盹的九尾。

  九尾迷迷糊糊的接過,順手往屁股底下一塞,繼續睡覺。

  元寶大人有點不放心的看著它,一巴掌把它煽醒。

  九尾立即放了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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