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四二九


  「禁止私鬥——可以鬥,輸了的送他到被打劫的商船上。」

  眾人閉嘴——那比死還慘。

  「贏了的呢?」還是有人不怕死的問。

  「再和我決鬥,贏了他做老大,輸了……」孟扶搖笑嘻嘻咧出雪白的牙齒,「你說呢?」

  「……」

  「晚酉時準時睡覺——可以消宵不睡。」

  沒人說話,因為知道這位新老大一定有么蛾子。

  「每遲睡一個時辰,第二天下海遊一天,以此類推。」

  下海遊一整天……你不如說讓人自殺。

  「再加一條。」孟扶搖站起來,「從此後不可濫殺無辜。」

  眾海盜愕然抬頭,以打劫為生海寇不給濫殺無辜?這和不許老虎吃肉有什麼區別?

  「盜亦有道!」孟扶搖揮拳頭,「我們要做新時代有思想有禮節有道德有情操的四有海盜,我們提倡文鬥,不提倡武鬥!」

  她握拳,高呼:「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做扶風海上風標獨具的有特色的海寇,我們不打家劫舍,我們不殺人作惡,我們……」

  眾人等著她那句「我們不做海寇。」

  「我們要做……收保護費的海寇!」

  眾盜面面相覷,收保護費?什麼意思?

  「就這樣了。」孟扶搖起身,也不解釋,「你們只需要服從,我對你們沒有解釋的義務。」

  是沒解釋的義務,實力就是話語權,海盜們默然,眼角卻瞄向那個一直一言不發的陳公子,他以往享有了他們那麼用心的供奉,現在總該為被壓迫的他們說句話吧?

  那男子卻一直默然不語,對海盜們憤恨的目光視而不見,海盜們只好無聲的走出去。

  直到人走光了,據窗望月想心事的孟扶搖剛想睡覺,卻發現那陳公子還沒走。

  孟扶搖站定,轉身,抱胸靠牆「看」著那男子,直覺告訴她,這是熟人。

  船艙裡氣氛沉默,那男子眼神中似有千言萬語,驚訝、疼痛、欣喜、遺憾……種種般般複雜交織。

  很久以後,他終於開口輕呼:

  「扶搖……」

  ***

  海上生明月,天涯卻與誰能共?

  滄海波光粼粼,倒映一輪上弦月,上弦月的月影裡,折折疊疊的映出坐在船幫上的兩個人。

  孟扶搖將一壺酒遞給身側男子,自己抓了一壺,先灌了一口,笑:「船上沒好酒,馬尿似的,將就了。」

  身側男子抓著酒壺,癡癡的看著她,將她從頭看到腳,目光尤其在她淡紅的眼晴上著重落了落,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半晌才道:「扶搖你怎麼——」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孟扶搖揮揮手,「好像是被人用了術?記不清楚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我……」男子張了張口,一瞬間似乎被問了一個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半晌他抬手取下自己的青銅面具,「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孟扶搖認認真真打量這張臉,長得不錯,俊秀挺拔,溫潤風雅,就是臉色蒼白了些,貌似這種蒼白也是五洲大陸貴族的代表膚色?是個出身不錯的世家公子吧?

  她很有禮貌的笑,問:「我應該認識你嗎?」

  她的回答讓男子眼神黯了一下,隨即勉強一笑,道:「是,沒有必要,我們只是僅僅見過幾面,你不記得也正常,很多年前我們是不太熟悉的鄰居,後來你搬走了,嗯,我姓陳,陳京。」

  鄰居?騙鬼呢?孟扶搖再瞟他一眼,她覺得自己是認識這張臉的,好像對這張臉的潛意識也很複雜,有點不喜有點漠然有點歉疚有點悵惘,這些情緒雖然淡,但都有。

  這麼複雜的情緒?她孟扶搖居然會對一個男人有這麼奇怪的情緒,他是誰?

  然而她不動聲色的再喝一口酒,又問:「那我是誰?」

  「孟扶搖。」男子答,「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扶搖。」

  「孟扶搖。」孟扶搖重複一遍,覺得這回感覺終於對了,就是嘛,伏瑤那麼女裡女氣的名字,怎麼會是自己的?

  「你是扶搖而上的飆風,直上九萬里,身在青雲。」男子輕輕道,「翩翾百萬徒驚噪,扶搖勢遠何由知?你……無法追及。」

  無法追及。

  遠在天涯之高的孟扶搖。

  從那一年玄元山上她的匕首割破他的手指,一生裡最大的福分便和他錯過。

  那之後的孟扶搖,騰飛於五洲之域,由無極將軍而大瀚孟王而軒轅國師而大宛女帝,名列十強,自號九霄,一個女子所能做到的所有,所能達到的巔峰,都在她腳下一一踏過,她天生是九霄之上淩雲的鳳,而他匍匐塵埃,掠不著她鳳袍衣角。

  那年裴媛死,師傅死,他也心灰意冷,回到上淵沒多久便自請卸職浪跡天涯,他是家中獨子,老父怎捨得他遠遊,再三阻擾,無奈之下他和父親提起燕家還有後代,現在太淵,至於之後的事,他不想再過問,那些紅塵俗世,像掠過指尖的風,既然都抓握不住,便不如袖起手,看這天邊雲卷雲舒。

  她在璿璣登基,改國號大宛時,他便在扶風,聽說這消息不過自嘲一笑,連皇帝都當了,對她來說,真是沒有最奇跡只有更奇跡,對他來說,就是沒有最遙遠只有更遙遠,那一刻他突然想,扶風海上的風,一定會掠過大宛,如果他在海上喊一嗓子,會不會被風帶給她聽見?

  於是他便一舟出海,飄搖滄海月明之間,不知今夕何年。

  可惜世事多翻覆,滄海起波瀾,他遇上風暴,被這家海寇船救下,這殺人如麻的海寇窩他不想多呆,卻一直沒能遇上回程的船,好歹這也是救命恩人,有時不得不幫一把,幫的時候便想,自己真真墮落至底,助紂為虐,還享受著他們帶著血腥氣味的供奉,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會更鄙棄自己吧?

  只是更清楚的知道,在她心裡,自己早已是汙髒不堪的人,而這輩子,她在大宛做女帝,他在海寇船上做海盜,永遠也不會再有交集。

  然而竟萬萬想不到,竟然會真的在扶風之海上遇見她。

  遇見她時,她竟一身襤褸,失明失憶,但縱然如此狼狽,依舊風華無限!高貴絕倫。

  有些人縱墮於污泥,亦不染紅塵塵埃。

  燕驚塵一聲低低歎息,幽幽散在這帶著腥味的風裡,身側孟扶搖聽見他歎息,偏頭笑:「怎麼樣個無法追及,讓你歎氣成這樣?」

  燕驚塵剛要回答,突然停住。

  對面,孟扶搖微微翹起的唇角笑意盎然,純淨而明亮,如同那些分離之前的日子一般,坦然無拘的笑容。

  他的心,突然動了動。

  不告訴她……不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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