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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


  宰相立時覺得,早知道還是不來請旨的好,陛下明明就是病糊塗了,他把這道旨意小心的揣在懷裡,退了出去。

  八個字的後四個字不想理會,前四個字還是要遵旨的,為此,璿璣宰相特請目前在京輩分地位最高的二皇子和十皇女前去迎接——這兩位一位是榮貴妃長子,一位是皇后長女,再率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夠分量。

  忙碌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鼓樂齊鳴,大開城門,皇子皇女率百官出城十裡迎接。

  一大群人翎頂輝煌,衣冠楚楚按班而立翹首而盼,脖子都等長了還不見人影,太陽底下曬得冒油,脖子上泛起油光光一片,閃閃的像魚鱗,漸漸的又都站不住,除了兩位金枝玉葉是騎馬,其餘都按班站著,都是養尊處優的三品以上大員,哪裡站過這麼久?哪裡又曬過這麼長時間?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只得派人去驛站催請,回來答曰:「在刷牙。」

  等了大約刷完一百次牙的時辰,再催請,答曰:「在敷面膜」。

  面膜?面具?

  再等,估計別說面膜,城牆也得敷完的時辰後,再請,答曰:「在洗臉。」

  戴面具洗臉?

  洗完一千次臉的時辰後,再催,答曰:「洗面奶還沒洗乾淨,這個東西很要緊,殘留了後果嚴重。」

  百官面面相覷——洗面奶?是不是某種練武的高級藥物?

  再等,等到估計不僅洗面奶可以洗乾淨,便是一個十年沒洗澡的人也可以乾淨得毫無殘留的時辰,再請,答曰:「等爽膚水幹透。」

  爽膚水?外用功力增長劑?

  爽膚水幹透之後,要擦珍珠霜,珍珠霜擦完,要擦防曬霜,負責催請傳信的禮部官員來來回回跑斷腿,最後一次死狗一樣爬回來問:「大王說,防曬霜沒有達到艾斯屁愛膚(SPF)50,怕曬著,問彤城有沒有?」

  年輕的十皇女當即扔了馬鞭:「什麼玩意!囂張!」

  二皇子苦笑,他畢竟年紀大些沉穩些,對禮部官員道:「你去和孟王說,馬上就要午時了,太陽更大,豈不更曬著?」

  這話好像起作用了,最起碼去催請的官員沒有再次像死狗一樣的爬回來。

  又過了一會,路盡頭隱約出現衣甲整齊的隊伍。

  如大片囂張飄搖的紅雲降落彤城官道。

  全軍大紅!血色長袍金線壓邊!刀光雪亮齊指向天!鞍鞘精美寶石亮眼!奔馬馳騁一字排開!

  三千騎,個個英俊,精悍,冷肅,硬朗,三軍儀仗隊般的軍姿,鐵血敢死隊般的殺氣!

  肅然擁衛著意態閒散衣袂飄飄的兩人。

  璿璣官員齊齊抬眼看,都失了呼吸失了聲。

  左側白馬上,淺紫鑲銀紋錦袍的男子,白玉冠紫金帶,戴半掩銀面具,頎長優雅,氣韻尊貴,面具上方一雙流光溢彩的深邃眼眸,看人時似笑非笑,卻瞬間奪人魂魄,風華無雙。

  右側黑馬上,則高踞白衣少年,一身雪素鮮鮮明明,只在衣襟袖口繡淺紫色魑紋,烏髮如緞高束於青玉冠中,清雅秀逸,風姿卓絕,尤其一雙眼黑如點漆,寶光流動,那目光掠過來,亮得日光都似淡了幾分。

  明明看起來是兩個男子,不知怎的眾人心中刹那間都流過一句話:真是一對神仙中人!

  大瀚孟王名聞天下,雖說沒見過真面目,但看那眼睛身形,便知也是絕俗人物,只是……

  和傳聞太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那麼無恥囂張的人,居然看起來那麼清雅!

  簡直是侮辱清雅!

  璿璣眾官一邊肚子裡罵著,一邊在喧天的韶樂齊鳴中齊齊施下禮去。

  「恭迎無極太子殿下,大瀚孟王!」

  孟扶搖在馬上笑吟吟盯著他們,也不急著下馬,敲敲馬鞭仰頭長歎道:「還是坐在馬上舒服啊,可憐我都半個月沒挨著任何代步工具了!」

  她一說話,眾人齊齊長舒一口氣,都找回了感覺——沒錯!一開口就知道那果然是大瀚孟王!

  二皇子苦笑著,當先下馬,又拉了一把沉著臉端坐不動的十皇女,那邊長孫無極先下了馬,將死狗一樣懶洋洋的孟扶搖接下來,孟大王一接觸地面就哎喲哎喲叫,蹲那疙瘩不起來,嚷:「跑腫了腿,早扭了筋,站不起來哎喲喂……」

  她揉著腿,抬頭斜瞟著一臉尷尬的璿璣官員,歎氣:「你璿璣治安啊……」

  她搖頭,全場掉眼光的掉眼光,捂臉的捂臉。

  孟大王意猶未盡,繼續歎:「你璿璣人品啊……」

  全場臉色掛下來,她砸砸嘴,不說,但臉上那神情,比說了還讓人想崩潰。

  孟大王好像根本不會看人眼色,蹲那裡繼續很陶醉道:「你……」

  二皇子突然接話,道:「既然孟王走不得路,那還是請上馬吧。」

  孟扶搖好像沒聽見,繼續說她自己的:「……你家孟大王我這被追殺被搶劫的,驚魂未定兩腿軟麻,得,失禮失禮,我就蹲這了,不妨礙說話,你們繼續,繼續。」

  璿璣官員無語望天……你這個樣子,叫人怎麼繼續?

  只有尊貴淡定的長孫太子,絲毫不以為意,果然拉著二皇子十皇女在那揖讓恭謙,把該行的禮數行完,對那疙瘩蹲著個孟大王完全適應神態自若,十皇子卻遠遠沒有練到太子殿下對孟大王的強大的免疫精神,說幾句便要向孟扶搖瞟一眼,渾身的不自在。

  孟扶搖蹲也就罷了,蹲著也不肯好好安分,突然抬頭對璿璣宰相張嘴說了幾句話。

  她張嘴,卻沒聲音,宰相聽不清,詢問的望瞭望,孟扶搖又「說了」幾句,宰相不好再站著不動,只好趕緊過來,到她面前半彎著腰問:「敢問瀚王有何吩咐?」

  孟扶搖卻將手放在耳朵邊張了張,大聲道:「啊?你說啥?啊?我聽不見。」

  宰相抽抽嘴角,腰彎得更低一點,又大聲重複一遍,孟扶搖依舊偏著頭,「啊?」

  眾官憐憫的望著腰彎得快到地的宰相大人,想起他貌似有腰病?嘖嘖,聽說這位孟王,誰得罪她十倍報之,而且地位越高越喜歡作對,唉……宰相果然不是誰都能當地。

  「我說您老人家位置太上風了。」孟扶搖「聽」了半天,仰頭笑,「好歹我也是客,宰相大人就這麼俯視在下說話?想來你璿璣,和我大瀚諸臣交涉國務,也是習憤這般姿態了?」

  這麼重的話拋下來,宰相大人背不住了。

  於是,眾目睽睽下,體態尊嚴一國之相的宰相大人,端著個屁股,小心翼翼如出恭般蹲下來,和孟扶搖頭湊頭,面色鐵青的等著洗耳恭聽。

  兩人面對面蹲著,十分安靜。

  半刻鐘過去,兩人依舊面對面蹲著,安靜。

  孟扶搖:「……」

  宰相大人:「……」

  「……」

  「……」

  大眼對小眼的對蹲半晌,宰相大人終於忍耐不住,問:「不知孟王有何見教?」

  「啊?」孟扶搖瞠目,「不是你自己跑過來要說話的嗎?怎麼不說了?」

  「……」宰相大人漲紅臉,辯解:「是孟王您有見教于本相,本相才……」

  「有嗎?」孟扶搖愕然,無辜,攤手,「我從頭到尾聲音都沒發出,哪裡對你說話了?」

  「……」

  「砰。」

  璿璣尊貴的宰相大人……栽倒了。

  曬半天,站半天,腰彎半天,蹲半天,再被某個無恥的最後狠狠敲上一榔頭。

  是個人都活不下去。

  璿璣眾官奔過來,二話不說的將宰相大人抬走,在孟扶搖面前一秒鐘也不敢多留,生怕她對著自己張嘴,便也得陪蹲。

  孟扶搖卻輕輕鬆松站起來,沖著宰相大人被抬走的方向張望,十分遺憾的道:「哎呀,我剛才想和宰相大人好好談談,如果談的親切談的好的話,我們這一路遇襲被害的損失也就看在友邦的份上算了,現在看來……嘖嘖,真沒誠意。」

  眾官今日第三次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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