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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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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三十一章 萬物興歇皆自然(1) 斷霞散彩,殘陽如泣……我孑身杵立於後庭,聆聽蟄伏在封凍中的自然:淒淒歲暮風,瀌瀌摧牖雪;水在冰下嚥,天凍雲不流…… 用辨證的目光賞析天地,蟬翼可以極重,千鈞可以極輕,社稷可以極渺小,而生命可以極浩瀚!它能夠承載天高地迥、宇宙洪荒,能夠包容世間百態、光陰萬象……今天,我駐足于人生黃金年華的起點,卻嗅到了八年後末日來臨時的死亡氣息,剩下的時日無多,儼然已進入倒計時…… 可是,除去那股子理所當然的無奈心酸,我似乎還萌生出了一種「閑上山來看野水,忽于水底見青山」的無端慶倖……有時候,沒有選擇是最好的選擇。 就像昨日,猶枯坐在一堆糾纏不清的亂麻中,試圖理出個頭緒卻偏偏越理越心煩意亂,而今天,康老爺子一記「屠龍寶刀斬亂麻」,自個兒反倒莫名解脫…… 對於胤禟,我似乎總是想著為了他以後不如何如何的淒涼慘淡,所以現在必須要如何如何去改變,可如今,自個兒成了那個先走一步的人,竟豁然開朗起來……睫在眼前猶不見,道在身外何處求?就像吃一筐梨子,總想現在先將爛了的部分先吃掉,留下好的後面去吃,但結果是,最後吃進肚的,全是爛梨……也罷,與其被那個已知的未來折磨得形銷骨立,倒不如將能把握住的現在過好。 對於胤禛,我有敬有懼有感激有歉疚,甚至還有一絲孽障般的情愫……之前,我不能面對他,因為他的情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而如今,正是因為這份情的存在,我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就像一個因為鑄下大錯而感到無地自容的人,受到了應得的懲罰,崩摧惆悵的自責心理似乎得到某種程度的修復……我想,我能坦然面對了。 長恨人心不如水, 等閒平地起波瀾……時而如喪考妣、時而自怨自艾,時而若有所悟,時而若有所憾……想痛快地嚎啕大哭一場,眼睛卻乾澀得就跟得了前列腺炎似的,憋了半晌也沒憋出一滴水來……只恍惚間記起《笑傲江湖》裡,令狐沖曾說過的一句話:「有些事情本身我們無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 「葶兒,杵在那兒做望夫石呢?還魂還魂,我回來了!」 胤禟興沖沖地帶著何玉柱和秦順兒一干人龍捲風似的刮了過來,「快鋪開!快鋪開!讓福晉瞧瞧!」 十二幅古樸雅致的巨幅彩繡宮訓圖在雪地裡次第鋪陳開來,我一一數來:「景仁宮的《燕姞夢蘭圖》、承乾宮的《徐妃直諫圖》、鐘粹宮的《許後奉案圖》、延禧宮的《曹後重農圖》、永和宮的《樊姬諫獵圖》、景陽宮的《馬後浣衣圖》、永壽宮的《班姬辭輦圖》、翊坤宮的《昭容評詩圖》、儲秀宮的《西陵教蠶圖》、啟祥宮的《薑後脫簪圖》、長×宮的《太姒誨子圖》和咸福宮的《婕妤擋熊圖》……胤禟,怎麼回事?馬上就臘月二十六日了,東西十二宮不是在這一日要張掛宮訓圖的嗎?一直到明年收門神之日才撤下收藏,你怎麼全弄回府裡來了?」 胤禟命人收起來,拉著我邊走邊嗤嗤低笑,「有回入宮請安,碰巧聽李德全跟皇阿瑪稟告說宮訓圖已經連續用了七個年頭,貴主們請示是否該換新的了,可皇阿瑪沒同意。也對,現在國庫虧空得那麼厲害,而漠西蒙古的策妄·阿拉布坦又蠢蠢欲動意欲叛亂,皇阿瑪恨不得國庫裡僅剩的那點銀子能孵出仔兒來,哪裡還肯在這些無關痛癢的地方浪費銀子?於是,我就賣乖了,說兒子願意敬獻十二幅嶄新的巨幅彩繡宮訓圖,向皇阿瑪和各位母妃獻點綿薄孝心……喏,這些便是我花了兩萬兩銀子以新換舊,剛剛從宮裡淘回來的寶貝。葶兒你猜,這一堆大概能值多少銀子?」 我想折舊怎麼也得折一半吧,「一萬兩?」 某人的鼻孔當即翹上了天,「敗家子啊敗家子!也不想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也有三斤釘呢!山西江南的那些個流油的財狗子們,有多少眼巴巴想把這弄回去光耀門楣,宮裡的天仙貴主們瞻仰過的寶貝,弄回去給婆姨娘兒們開眼、給相與同僚們炫耀,多有嚎頭啊……告訴你吧,買主早就定下了,十二萬!只此一票,直接進項十萬兩……皇阿瑪以」行止卑污,凡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為由,硬是又停了八哥的貝勒俸銀俸米。哼,不就每年區區2500兩白銀嗎?老爺子克扣咱八哥銀子,我老九多的都要撈回來。」 忍不住將手抽出來,用蘭花指狠戳他腦袋,嗔道:「渾身銅臭,不理你了。」 他又重新握住,我象徵性地甩了甩,沒甩開,卻聽他委屈兮兮地低聲嘀咕:「可別不理人,只在你面前,阿九才願意就做只沒脾氣的軟腳小癟蝦。」 這句話惹得我一下子動了情,好一會兒方悶聲輕道:「出嫁前,外祖母曾教我說,唯有人心相對時,咫尺之間不能料,所以,要我在夫家要內斂隱忍,必要時委曲求全,要學會抓大放小,樹規矩立威嚴,只有這樣才是持家自保的長久之道。可是阿九,我根本就不是這種端莊賢淑的可造之材,我骨子裡散漫任性,叛經離道,遇到問題就習慣逃得遠遠的做只縮頭烏龜,還時不時地對你夾槍夾棒地下軟刀子鬧性子,根本就不是個好福晉。可我就是喜歡你待我像……像」萬物被熏風之和,九天垂湛露之澤「,喜歡你為我畫眉、點絳唇、呵梅妝,視我為你靈肉中的一部分,那部分不是可以割捨的頭髮或是指甲,而是不可分割的心臟……」 風雪漸漸的緊了,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天地間或靜或動,全籠罩在白茫茫的統治中,我們牽著手在如傾瀉的大雪中不辨方向的並肩胡亂走著,深一腳淺一腳地陷進雪地裡,都能聽到雪地反饋的長一聲短一聲的嗚咽……「可算是緩過來了,」他倏得停住了腳步,「你的手剛才比冰還冷呢,差點把我給凍僵了,葶兒,阿九待你,不僅是」如貧得寶,如暗得燈「的貪求,也不僅是」如魚得水,如饑得食「的渴望,反正和你在一起,阿九不怕做連根同死之秋草,反正就是這樣。」 我後退兩步,然後像白骨精撲向唐僧那樣向他狠狠撲將過去,他一個站立不穩,呈大字型栽倒在半尺深的雪地裡,我得意洋洋的像五指山壓孫猴子一樣將他鎮壓在下面,「不許動!」 他抗議地抱著我在雪地裡撒著歡的驢打滾,直到重重撞上了一棵雪松,松樹被外力騷擾,報復似的將壓著它的雪花一股腦兒全傾瀉下來,瞬間一床雪做的大被子將兩個面目可憎的搗蛋鬼禁錮在雪的牢籠中,他肆意大笑,我呼吸著他的喜悅,「阿九,咱們就這樣再也不出去了,很多很多年後,可能是一個七夕之夜,人們再把我們這尊冰雕挖出來,一定會說,咦?難不成這是牛郎?咦?難不成那是織女?哎喲,血肉都連成一體了,這次就算王母發威,也分不開他們了。」 他的笑聲嘎然而止,吻排山倒海地湧來,發、眉、眼、鼻、額、唇、頜、頸……我迷迷濛濛地想:原來雪堆裡是很暖和的,卻聽他在耳畔喃喃道:「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葶兒,我想把你壓碎壓扁壓成一汪水,你呢?可願融化在我的體內?」 …… 時光是無良的惡賊,轉眼工夫便又偷走了我四年的光陰,定格在了康熙五十七年…… 百三十二章 萬物興歇皆自然(2) 康熙五十七年九月,廣袤大地依然呈罡風熱浪暑氣蒸人之勢,九貝子位於京城西郊的消暑別院裡卻一派繁花似錦、綠綺紅酣的怡人景象,宿鳥鳴蟲、柳絲如雲、荷蓋擎天、芙蕖苒苒,遠銜青障近倚碧塘,雖然已經逼近「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的秋季,但夏木蔭蔭依舊可人。 本來,胤禟只打算小範圍地聚一聚的,名頭有很多…… 首先吧,八阿哥胤禩先因死鷹事件蒙冤,接著又被揚言「與之父子恩斷」的康熙以瀆職為名停了俸銀俸米,胤禩遭此重創,苦悶悲憤,到處潛行,不願見人,並於翌年病來如山倒,病勢兇險異常。對此,康熙只批得「勉力醫治」四字,並於結束塞外之行回駐暢春園的前一日,全不顧胤禩已近垂危,命眾皇子將其由鄰近暢春園的別墅移至城內家中。當時只有九阿哥胤禟予以堅決反對,說:「八阿哥今如此病重,若移往家,萬一不測,誰即承當。」而康熙反倒推卸責任的說: 「八阿哥病極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斷不可推諉朕躬令其回家。」……經過將近一個月的沉屙彌留,胤禩終於挺了過來,熬過了人生最兇險的劫難之一,也許是出於愧疚,康熙終於命將其所停之俸銀米仍照前支給,總算是保全了點可憐的父子情份。 胤禟當時就想設宴慶祝八哥痊癒,可這時,十阿哥胤誐的媳婦,十福晉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烏爾錦噶喇普郡王之女)病故,胤誐雖粗直寡謀,但卻是個十分重情義的漢子,府邸中始終就一嫡福晉兩侍妾(郭絡羅氏以及王氏),兩位侍妾還是打小就跟他的通房大丫鬟,可以說,胤誐與阿霸垓,是獨頭蒜撞上了小辣椒,針尖遭遇了麥芒,婚後沒少讓大夥看熱鬧,可兩人越吵越掐,感情越深,如今阿霸垓走了,「幼年喪母、壯年喪妻」的胤誐著實蔫了好一陣子方緩過來,而這時,皇太后不忘疼孫子,做主將佐領常海之女赫舍裡氏配給他做了繼室福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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