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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一百二十四章 綺羅散盡人獨立(1)

  迫在眉睫,也顧不上那些個繁文縟節了,將手違背自然規律地死命伸長,探進他懷裡瞎子摸象般折騰著找火摺子,上天保佑,找到了!

  剛一掏出來他已會意……將我放下,吹亮火摺子引燃眼前一綹又一綹的枯草,火勢在風的作用下迅速向前肆虐蔓延,身前的「人工造火」剛「剪」出一小片焦黑的「根據地」,後面的火牆已以排山倒海之勢蜂擁而至,胤禛扯著我跳進了這塊剛開闢的隔離帶趴下,欲在這火與火的夾縫中苟息殘喘……環周皆火也,隔離帶裡豈是一個熱字了得!空中氾濫著令人作嘔的焦糊味,氧氣卻稀薄得瀕臨極限,出於生存的必然需求,「兩隻螻蟻」都本能的大口大口地噬食這刺眼嗆鼻的氣體,我們不是在呼吸,我們是在鯨吞!雖然不是直接承受烈火的焚燒,但地表滾燙,躺在上面猶如烙餅;空氣沸騰,周身萌發出萬針紮身的灼痛……究竟還要忍受多久,究竟還能忍多久?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被夾進高爐裡鍛燒的鋼胚,儼然要化為一癱鋼水,又覺得自己是被困在太上老君煉丹爐裡的孫猴子,被三味真火錘煉切割……佛祖啊,我不是煉鋼的材料,也不想變成火眼金睛,您就拉兄弟一把吧!

  手突然被另一隻濡濕的手拉住握緊,只聽他的喘息已經微弱下來,低聲喃喃而語:「去做人間雨,歸為佛前花;作伴雲和水,為鄰寂與空;浮榮水寫字,真諦火中蓮;一靈真性在,不與眾心同……葶兒是紅粉骷髏,我是皮囊臭,咱們一起去極樂世界見佛祖,胤禛的心裡,是歡喜的。」

  歡喜?!那一刹那,避無可避、燔肺梗喉的垢煙濁氣倏的蕩然無存;那一刹那,籠罩四野、恣睢飆戾如狴犴獬豸的烈熾狂焰俱化為烏有;那一刹那,心被這「歡喜」二字割了一道終生無法再癒合的血口子,沸騰炎灼的風從那道割開的口子處傾灌而入,炙熟了四肢百骸,覆靡了神智肺腑……

  身上陡然一重,整個世界淪陷在火與他的雙重囹圄中,他拘箝住我的頭頸,在唇瓣處繾綣煨貼,輕淺溫柔,如澄澈的禪雨浸潤進冰魄的頑石,如初春的彤日嬉戲著微融的冰川,然後愈來愈深,愈來愈熾……我該拒絕的,心苦澀的一陣痙攣,無法遏制的顫慄在賁張的經脈間奔竄遊走……可是,我已分不清這一刹那是夢幻泡影?是電光火石?是海市蜃樓?還是生命歸於寂滅前的最後一絲海天明媚?……我不能拒絕,這一刹那的親吻,就像一隻朝生暮死的蜉蝣,吮舔著一滴陽光下即將蒸發消弭的露珠……吻嘎然而止,他陷入昏迷中,我下意識地抱緊了他,一串串剛抵達眼角便蒸發殆盡的眼淚,乾枯了悒怏惆悵,焚燼了桎梏枷鎖……阿九,我們終究走向了不同的歸宿,你,陪胤禩生;而我,隨胤禛死!

  ……我聽到了「謔謔」的風聲,至陰至冷,是魑魅魍魎的呼吸;我聽到了大地的低吟,舒緩厚重,綿遠如詩;我聽到了草根在土壤裡哧拉哧拉的搔癢,寤寐生澀……我蘇醒過來,只見夜瑟瑟斂月冷露,天耿耿銀河闌珊……體無完膚的瘡疣大地開始了它不滅的涅槃……

  探了探胤禛的口鼻,呼吸均勻,雖然沒有轉醒的跡象,但生命應無大礙……慘淡的月光將他的側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瘦,兩道超拔淩銳的鷹眉緊顰,難道你在夢境裡也一樣冷冽寂寞?……凝視片刻,我陡然驚覺,廣袤天地,竟再也無處可去!皇室會接受一個殘缺的啞巴兒媳嗎?就算能,而驕傲如斯的我,能承受起這種高處不勝寒的施捨和憐憫嗎?就算可以忍,可經過了這一劫,我還能再無愧地面對阿九,坦然地面對胤禛嗎?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夾雜不清?糾纏曖昧?……難道要墮落到此等田地?讓小四也來鄙視我這個糊塗透頂的額娘,讓孩子們因為有我這樣的嫡母而蒙羞……不!不!!不!!!既然歷史無法變更,我又何苦留下再造孽障,雪上加霜?……

  當斷不斷,必遭其亂,撕下衣襟,咬破中指:滿目繁華何所依?綺羅散盡人獨立;黃粱一覺終是夢,君歸社稷我歸佛……

  今夜,涅槃的除了大地,還有我……欠天欠地欠夫欠子欠高堂,可算來到底欠你最多,別了,被我辜負最深的人,請待我去修滿九世浮屠,在第十個來世,與你拈花而笑、釋懷夢穰!

  ……

  從胤禛懷裡摸走了五張一百兩的銀票和幾顆金瓜子,就算多欠你一筆吧,反正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身體孱弱難支,勉強支撐著走了大概一裡多路,卻看到後面胤禛所在處火把通明,人聲鼎沸:「找著了,是四王爺!四王爺昏迷了,快,快抬回去請大夫……你們三個猴崽子留下,到四周再找找看,有沒有還活著的人……愣著找抽呢,還不快去?」

  那三個人朝我的方向施施然逶迤而來,我趕緊縮到一個略微凸起的小土丘後面藏匿……那幾個差狗兒似乎只打算象徵性的做做樣子,後來居然就杵在小土丘前兩三米處侃起大山來。

  「哥幾個,這事透著邪乎呀,咱們一路找來,跑到前面的什麼人屍狗屍馬屍的,哪一團不是燒得蜷縮著焦乎乎的慘不忍睹啊,可咱們這位雍親王落在後面,卻只是昏迷過去,連衣服都沒啥事兒,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可不是咋的?聽說極顯貴之人,都有專門的神靈護佑著呢,可不比咱們這些凡夫俗子。」

  「這風怎麼這麼糝人呢?我都起雞皮疙瘩了,毛骨悚然的,咱們回吧,荒郊野外,一下子又死了那麼多人,萬一碰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就晦氣了……」

  這句話深得人心,我聽得他們掉頭走了,從土丘後面強撐著站了起來,其中一人剛好回頭遠遠瞅見,怪叫一聲「鬼呀」……三個膽小鬼屁滾尿流的尖叫著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

  鬼?我盯著月光下的影子苦笑,如今只有你陪我了……何孤行之煢煢兮?子不群而孑立!茫然四顧,竟不知該去向何方?……強烈的孤寂和害怕從骨子裡滋生蔓延,這種噬骨錐心的滋味壓過了饑渴、昏沉和軟弱,我覺得自己像迴光返照般,開始胡亂地走啊走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竟哭著瘋跑起來,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眼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醒了?」眼前的少年興奮地跟撒歡地叫驢似的,「娘噯,娘噯,你快來啊,美貌姑姑睜開眼睛了。」

  只見一三十歲出頭的青衣婦人利落地走到床前,很自然地摸了摸我的額頭,又把了一會子脈,揚眉笑道:「謝天謝地,你可算是沒大礙了,你別怕,我們可不是壞人,不信你摸摸身上,雖然穿的是我年輕時候的衣服,可五張一百兩的銀票和七顆金瓜子可是一樣不少……這是我兒子趙世揚,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他學成下山,沒想到在返家的路上把你給撿回來了。對了,我姓唐,你可以直接稱呼我唐秀,這是我的閨名,我娘家原在蜀地,是跟著我那個已經成了死鬼的相公定居在這裡的,他是個郎中,我也是個郎中……哈,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女人可以做郎中嗎?我告訴你,當然可以了,漢武帝時期的義構,晉朝的鮑姑,宋朝的馮氏、張小娘子和汪夫人,還有明朝善究醫理的陸氏、眼科上頗有建樹的彭醫婦和走方行醫的韓醫婦,都是名垂史冊的女中醫呢……」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劈裡啪啦」了好一會兒,突然挺不好意思似的,「對不起啊,我是不是說太多話了,你……」

  那名叫趙世揚的少年摸摸腦袋訕笑道:「你別見怪,我額娘就是喜歡碎碎念,你……」

  看著這對隨性自然又熱情洋溢的母子,我擠出一絲笑意,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搖了搖手。

  「你是啞巴?」母子同時露出惋惜得不得了的模樣,相互對視一眼,母親搶得發言權,「請問,你是最近才啞的呢還是天生就啞?」

  兒子忙不迭地補充道:「是吃壞什麼東西啞的呢?還是生病遺留的病根兒?」

  百二十五章 綺羅散盡人獨立(2)

  眼前的年輕姑娘羞答答地「秀」出了她深藏不露的嫩腳丫,嗯……比我的八寸門簾小一半,比三寸金蓮又大了一點,屬於四寸銀蓮的水準……哎呀,在足緣和足拓處有一些密集的水皰,第三趾和第四趾前出現了輕微糜爛和皸裂現象……是足廯!

  我取出一小盅常備的外用酊劑,提筆龍飛鳳舞起來:此酊劑擦塗患處,每日三至四次。

  姑娘期期艾艾道:「會有效果嗎?」

  我笑著點了點頭,這是將丁香、苦楝皮、花椒、蜂膠、土槿皮、冰片等藥物浸泡入米醋數日而成,前幾味藥材可抗多種真菌,而冰片可促進藥物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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