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舞大清 | 上頁 下頁
一二七


  「那他們幾個怎麼脫身?」 情急之中竟顫抖著蹬不上馬。

  那青衣男子將我推了上去,「屬下等都受過九爺大恩,自當萬死不辭。」

  後面傳來了馬蹄聲,有人追上來了……沒時間多想,我一夾馬腹,策馬狂逃,跑了一會兒,聽到一聲馬兒亡命的淒厲叫聲,陡然驚覺那青衣男子未再跟上,不禁回頭去看,只見他和他的坐騎皆已倒在血泊之中……

  淚水奪眶而出,六條鮮活的生命為了救我而凋零在這片廣袤蕭瑟的荒原,而我甚至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後面的追兵已近在咫尺,我的心越來越涼……漸漸的,策淩敦多蔔已和我並駕齊驅,身上一緊,待反應過來已被攔腰攬到他的坐騎上。

  驚魂未定中我抵死掙扎,卻被對方像掐死一隻小螞蟻一樣鎮壓得動彈不得。怎麼辦?卻聽得頭頂一陣風聲,那只由我照料,由胤禟馴育的海東青「布日固德意」天降救主,迅猛地抓向策淩敦多卜……說時遲那時快,我只覺得一陣腥熱的血雨淩空四濺,我的「布日固德意」,竟活生生地被策淩敦多蔔抽刀劈成了兩截。

  看著那如地獄撒旦般猙獰的面孔,我心如刀絞,萬念俱灰,閉上眼睛咬住舌根,正要用力嚼下求得解脫,卻被策淩敦多蔔如烙鐵般紅腫滾燙的鐵掌狠捏住了上下頜的交接處,「想死?沒那麼容易!」

  一百二十三章 浮生一焰炙如摧(6)

  ……不!別灌我,我不喝!……強灌進嘴裡的,是剛從火山口噴發的熔岩嗎?為什麼我的嘴瞬間麻木得仿佛與神經斷絕了關係,舌頭如掛在樹上的死蛇沒有一絲知覺,喉嚨灼熱似焚,胃裡火燎般的劇痛……身子軟若飄絮,腦子混沌莫名,一切變得七葷八素,雲裡霧裡……

  「策零敦多蔔,你給她喝的什麼?」依稀是鐘齊海的聲音。

  「啞藥。京城那邊應該已經發現她丟了,沿途肯定會遭遇關卡和盤問,這裡還不是我的勢力範圍,沒必要橫生枝節……你們,去把所有屍體血跡處理掉,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這妮子性烈,你不怕她嚼舌自盡?」

  「自盡?也要有那個力氣才行,我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被抱起擱在了馬車的暗格裡,在那塊用做障眼法的隔板最後頜上的一刹那,策淩敦多蔔用指腹刮了刮我的嘴唇,「啞女,你暗算我的眼睛,我毀掉你的聲音,咱們誰也不欠誰!」

  ……

  「放行!」蹬上馬車的人又下去了,已經是第三撥了……別走!我在裡面啊。求求你們,不要走,救救我!……無邊的黑暗如陰溝裡腥澀磣穢的惡水,將我浸泡著、腐蝕著……我,究竟是一具奄奄一息的半死活人,還是屍居餘氣的半活死人?為什麼,命運會殘忍如斯,連眨眼睛的力氣也被無情剝奪,連淌出一滴眼淚的水分也被惡意抽離……

  紅塵如網,千絲萬縷的劫數織就了它,將芸芸眾生一網打盡!如今,我的劫數已經到了……我苦撐著不肯沒入絕望的沼澤,直到殘存的希望就那麼一點一滴地隨著時間湮滅耗盡,幻滅的野草開始在心坎上瘋長,漸漸地填滿了整個心田……終於倒計時了,我那千瘡百孔曲折煎熬的人生,我那纏綿悱惻甜蜜瀲灩的人生,就這樣浸淫在往事的綿綿霏雨中,迎接滅頂的死亡……

  我聽到了昂揚的犬吠,怎麼?天堂也養了看門的天狗嗎?

  我聽到了嘈雜的腳步,怎麼?天使們放棄翅膀,開始用下肢走路了?

  我聽到金戈碰撞聲和吼叫聲,怎麼?天堂裡也有歇斯底里的搖滾歌手嗎?

  我感覺黑暗的屏障倏得淡薄起來,隱約有聖光湧進了渙散的瞳孔,修復著那崩潰的神經……聖光中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是上帝嗎?

  上帝張開雙臂將我摟進懷裡,上帝的眼睛下起了溫暖的雨,有一滴滑落在了我的唇際,是鹹的,這是天堂為每位新人準備的歡迎儀式嗎?上帝的眼裡一定住著一片浩瀚的海洋。

  「四爺,策零敦多蔔逃走了,那個女人,已自刎身亡,其餘人等負隅頑抗,皆就地正法。」

  「剁成肉醬。」

  上帝的牙縫裡迸出四個陰冷毒辣的字,瞬間掀起了一陣血腥的風,我陡然清醒……啊,原來是四爺!

  荒原多慘淡,蕭瑟泣秋風!……灌木被深秋醞釀成了一叢叢枯敗的骨架,飽染秋霜的衰草集體在風的壓迫下向一個方向佝僂著半人多高的身子……滿目肅殺!……

  遠處濃煙滾滾,火浪滔天,以雷霆萬頃的威力,風馳電掣的速度,毀天滅地的激情向我們湧來!一定策淩敦多蔔,燎原的火種來自於他逃竄的方向,而我們,剛好在位於下風口,他是想燒死我們啊,用無邊無際的荒原殉葬!

  逃,是目前唯一的選擇,馬嘶人沸狗號啕,四散而亂……追在後面的沖天炙焰,將四爺、我和我們身下的馬兒,三者的命運連成一體……可是,火借風勢,前面的荒原望不到頭,後面的催命火龍越追越近……這樣下去,都是死路一條,誰也逃不了!……何苦再拖累旁人?不如減輕馬的負荷,說不定他還能有一線生機,將心一橫,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我陡然一掙,滾下了馬!

  在蔓煙荒草中翻滾了好幾圈,最後仰面朝天,無聲而曬,以蒼天為墓碑,用大地做墓床,灌木枯草,是與我陪葬的兵馬俑,而朵朵逍遙的白雲,便是我聖潔的墓誌銘!別了,阿九;別了,小四;別了,我失落的小五;別了,我……四爺!你吃錯藥了?腦殼生銹脫線了?還是神經短路燒焦了?為什麼要跟著……

  「董鄂,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失心瘋!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你想死?除非我死!」他的五官在焦灼狂怒中扭曲,雙手粗暴地將我一把扯起提在背上固定好,雙腳則跋涉著金黃的草海,亡命地奔跑……剛才的三位一體此時已分崩離析,那匹勒不住的驚馬須臾間便減去了兩個負累,自是四蹄生風,僅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胤禛,你這個徹頭徹尾的笨蛋,無可救藥的呆瓜!趴在你背上拖累你的女子已經再也不是你喜歡的那個話簍子了,她啞了,舌頭上的陽光被陰霾噬食殆盡,伶牙俐齒只是如煙的過往,清脆明快的嗓音已化為虛無,再也不能誇誇其談,喋喋不休,大放厥詞,漫天瞎掰……想要痛哭失聲卻也不能,她已經無聲可失……埋頭啜泣,萬語千言,脈脈不得語……

  後面滾滾熱浪席捲而來,隱約已可聽見枯枝敗葉在烈火中爆裂的碎響……萬事休矣!用不了片刻,被烈焰蹂躪成齏粉的將是我們!

  胤禛高一腳淺一腳地背著我踉蹌逃命,被追尾的致命高溫攆得汗流夾背,氣喘如牛,額頭青筋畢露儼然已到極限,但步伐卻絲毫不曾停滯……情不自禁用袖子替他擦汗,心裡默默地祈禱:神佛保佑,要麼天降甘霖;要麼風向逆轉;要麼大地在身後裂開大縫,隔離火海……

  對啊,隔離!何不利用風向以毒攻毒?……我狠命地掐胤禛的腰,他說「什麼」,我又死命地掐,他說「別鬧,有什麼就說」……我急了,狠狠地咬他的耳朵……他咬牙挺著沒吭聲,但步伐挪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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