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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老馬見修治不響,便有點著急,把之前繪製好,照看撒網的畫像抖開來給他看:「你看看,是不是邊上那一個?」說話的時候,他的指頭向著譚芳點了點,土匪惡狠狠地看向這邊。

  修治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

  「沒有那個人。」

  「你再說一遍!」

  修治扭頭看老馬:「沒有那個人。誰都不是在會社外面跟我說話的那個人。」

  逮到譚芳之後,老馬用盡酷刑逼供,卻沒得到一個字,冷不防辦案過程被媒體曝光,手裡的牌打不出來還惹了一身麻煩,眼下他把所有希望放在目擊證人東修治身上,結果這個人卻眼睜睜地看著土匪對他說不是!

  老馬狠狠敲桌子,雙手把修治的領子給薅了起來:「你看好!你看好!左邊第一個,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嗎?不是畫像上這個人嗎?你是瞎了還是腦袋壞了?」

  「我沒有瞎。我看得很明白。這個房間裡沒有那個人。」修治說,「你覺得左邊第一個跟畫像上的人相像嗎?那所有人長得都像。」

  老馬怒極反笑,鬆開了修治的領子,搖頭道:「你沒明白。你沒明白。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沒懂。東桑。如果不是這個人,如果你不能把他給指出來,那麼就是你。你聽懂了嗎?如果我找不到劫匪,那麼你就是劫匪。你聽懂了嗎?」

  「我不是。」修治沒有一點點的起伏,「這個人也不是。」

  「不再想想?不再看看?」

  「不用。」

  譚芳被帶了出去。早已守候在警局門口的記者們迅速發稿,消息立即見報。當天深夜,劉南一和土匪譚芳被釋放。東修治音信全無。

  汪明月請求顯瑒疏通關節,再施以援手。

  他正靠在榻子上看書,冷冷一笑:「救?怎麼救?那不是我們的事情了。願他自求多福吧。」

  §第四十章

  「話是我教你說的沒錯。

  兩條路讓他選,是他自己選了第二條啊。

  我沒求他。求他的可不是我。這人情別算在咱們身上。

  南一是你的好朋友,是我們的恩人,救她出來我義不容辭,我沒有食言,我做到了,不是嗎?你讓我再把那日本人給撈出來?

  明月,從前衙門是我們家開的,現在不是了。你比我還知道吧?

  沒得談。不用說了。

  他要是運氣好,軍警逮到劫匪,追回錢財,沒幾天就能把他放了。

  他要是運氣不好,關個三年五載的也是常事兒,身體看上去還不錯吧,不至於病死在監獄裡面。我倒覺得這事情你不用擔一心,軍閥對日本人還是客氣的……

  你那麼看著我幹什麼?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啊?」

  明月央求幾日,顯瑒態度頑固,毫不鬆口,她思前想後,此時才漸漸明白狀況:與其說顯瑒想了辦法,營造局面把南一救出,不如說他因勢利導,布了一個陷阱將請東修治入甕。誘餌正是她汪明月!

  他伸手抬起她下巴,看著她眼睛「你在想,是我布的局,是我要害人。別怪我,明月,這人啊,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原因是什麼,你可以問問南一,但是恐怕她也不會比你自己更清楚。」他說著說著就低低地笑起來,「你們早就認識不是嗎?我用不著派人調查,我要是看不出來,我就白白認識你這麼多年了。我給你機會了,是你不說實話呀,結果害得他機會都沒了。你多少對他應該有些抱歉,但是也無所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此時明月仍維持著一個卑微的請求的姿態:半跪在榻子邊緣,手輕輕拽著他袍子的一角,仰頭看著他的臉。他說的話,她聽了一半,丟了一半,她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微微含笑的樣子,看著他計謀得逞而得意的樣子,,心裡想著,果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之後都是一步一步的棋,可惜這麼好看的年輕的一張臉孔,他的心思有多深沉狠毒?他究竟長了幾副心肝?

  良久良久,她還是鬆開手,轉過身,找到地上的鞋子,從榻子上垂下腿,背朝著他呆了好一會兒,慢慢說道:「東修治是同學的哥哥。在日本見過一面。待我很客氣。從大連回奉天的火車上又見過,我給了他這裡的位址,想要請他來做客的。

  王爺怪我為什麼不把事情說清楚。我也問過自己一樣的問題。

  因為我怕王爺。怕你生氣,怕你找人麻煩。

  現在看來,錯都在我,不如早早說明白了好。」

  她聽他不響,便回頭看看:「王爺若是因為覺得我有隱情相瞞,而不肯救東修治,現在我說了實話,你可願意幫忙?」

  「嗯……」顯瑒作勢思考,然後搖搖頭,堅決地說,「不。還是不。」

  他想說明月你說了實話沒用,那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他話沒出口,明月已經穿上鞋子走了,只留給他一個消瘦冷硬的背影。顯瑒坐起來,想要喊她一聲,一個「哎」卻又咽了回去,冷冷笑,又靠回榻子上,看手裡《子不語》中《全姑》一篇,說縣令逮到年輕男女通姦,遂將男的亂棍打死,女的發了官賣。顯瑒放下書,確信汪明月是個糊塗蟲,但絕對沒有那樣的膽子,想到「膽子」,就又想起來她剛才的話,她說她怕他,他自問一直以來帶她也是和顏悅色,溫柔體貼,一點點耐心法都用看這一個人的身上了,怎麼她還是怕他呢?越想越不解,越來了脾氣,只有你能留背影,我沒有腳是吧?當下滾下床,穿上鞋,裹上袍子,推門就走。

  過了好幾日,譚芳都不太確定,自己竟從深牢大獄裡面活著出來了。他看著通身漸漸結癡的傷口,覺得之前受到的嚴刑逼供都似做夢一般。軍警和探子們咬准了是他,什麼手段都用上了,就是要把他嘴巴撬開,譚芳抵賴得死死的:姑娘是認識的,常來我這裡買榛子,銀行的事兒不知道。良民,良民一個,做山貨買賣。長官們要,就把我命拿去吧,但死了,我確是冤魂一條,冤魂是要索命的呀!錢在哪裡?什麼錢?問你們自己媽去!

  他被帶到那間屋子裡,沒想到軍警們會來那麼一手:找到那日本人指認。

  日本人是認識他的,對視一眼就明白了。

  這是他們見的第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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