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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到了該安歇的時間,我緊張起來。他也看了出來,在送我到了寢殿后,他笑著說:「我會去萬方安和,你不用怕,我說過不強求你。」

  我聽了這話,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自己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誰,可是,似乎又忘記了。我打定主意,既然要完全放下,既然已經到了今天這樣一步,我不為自己想,那麼也該為我淩家籌謀了。

  我走進門,回頭笑道:「夜深了,皇上就在此安歇了吧。」說完,自己卻紅了臉,這如何像一個皇后該說的話呢。心裡開始有些後悔了。他的眼中卻充滿了驚訝和欣喜,一步邁進寢殿。我緊張著,不知如何是好。

  「這麼說,」他逼近我一步,神情在燭火下充滿了溫柔的光:「你是願意了?」我心一橫,點了點頭。他笑了。

  「不要怕。」他說著吻了吻我,我緊張地笑笑。燭火熄滅了……

  昏昏沉沉中,有人急急地敲著門。我睜開眼,他已經坐起,用很不耐煩的口氣喝道:「什麼事?」

  「皇上,」門外傳來張德海的聲音,「裕王府有人來報,王爺的病情突然惡化了。」

  「什麼?」他猛地直了身子,「怎麼回事?」

  我連忙起身想點燃燭火,可是手在劇烈地顫抖,幾次後方才點燃。

  「方才裕王府有人來報,王爺昨日起就不太好,今夜晚膳後竟咳出血來。」

  他聽後臉上充滿了慌亂的神情,匆忙起身穿衣,快步走到門邊卻又返身走到床邊,看著我溫柔地說道:「你睡吧,我有要事一定要去的。」他的眉宇間盡是擔憂和焦急。

  我的心和我的手一樣也在顫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說道:「皇上快去吧。」說完,起身拿起擱在一邊的玄色雲錦披風為他披好,「夜裡涼,皇上注意龍體。」他眼中的感動和欣慰一閃而過,淡淡地朝我笑了笑,自己就系著絛帶匆匆出了門去。

  我聽見他和張德海對話的聲音傳來——

  「咳出血了?多麼?如今怎麼樣了?御醫可去了?」

  「三個御醫一直在王府裡。奴才已經準備了大船送皇上過岸。」

  第十九章 終別蓬島遙台境

  我又聽見大批侍從的腳步聲漸遠,便撿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焦急不已,心又痛起來。那日見到他時,他蒼白的臉色和那不正常的咳嗽聲我是有所察覺的。如今看來,他定是生了重病——心病,也是有的吧。我低著頭,心想一定要離開這裡,即使我不再去想他、刻意回避他,我也無法原諒自己在此時享受著皇帝的無上恩寵,況且我也不該得到!

  想到剛剛聽到張德海的話,「已經準備了大船送皇上過岸」,那麼,那條帶我來此的小船應該還在這蓬島遙台,只要我能找到,我就可以回去。我願意做回之前那個有名無實的皇后,我願意。

  「芷蘭,芷蘭。」我試著喚著。如果她在這裡,那麼我就要想辦法支開她。許久沒有人回應。我突然想起,在和他進來時他曾吩咐所有的人離開,那麼這是最好的時機了。我連忙穿好衣服,頭髮只用絲絛束起,又整理了一下床鋪,讓人看著好似仍有人在那裡躺著……走到門邊我又返身回去,脫下鞋放在床前,然後匆匆走了出去。

  月亮被厚厚的雲彩遮住。蓬島遙臺上因沒有其他的主子,所以沒有點燃多少燈火,卻正好讓我悄悄地逃離。

  這裡到處都是漢白玉石鋪地,即使是白天也很冰涼,此時夜晚的寒氣已經完全滲入其中,我光著腳行走在這上面,寒氣從腳底彌漫至全身。我感到有些冷,裹緊了身上的薄衫,快步走到了岸邊。可是,埠頭上什麼都沒有,我只看到那粼粼的湖水在黑暗中靜靜地流動。心頓時涼了下來,身上更冷了。

  不,一定在的,那船一定在此的。只要我找,一定可以找到的。

  我順著岸邊細細地尋找,果然,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發現了那條小船。我快步上前,可那纜繩很粗,系得也很緊,我的雙手冰涼半天使不上勁。好容易解開了,我小心地上船,拿起槳卻突然想到,我是根本不會划船的。

  我想著他們之前划船的樣子,自己也模仿起來,可是船槳太重我無法一手一個,無奈只好放棄其中一個,只用一隻劃動起來。很累,更令我無奈的是,小船只是在原地打轉,根本不向前行駛。我改變著劃的方式,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了。不過,船終於開始向對岸行駛,我的心稍稍寬鬆下來。

  我拋開疲勞,奮力地劃著,小船慢慢向對岸駛去。好不容易看到岸就在眼前,甚至一伸手就能抓到岸邊柳樹垂下的柳條,可是卻怎麼也不再前進了。我有些絕望,眼看著船隨著水波又向湖中漂退了一段。我擔憂起來,如果再不能靠岸,我真沒有力氣劃過去了。轉念一想:已經快到岸邊,那麼這裡的水就不會太深吧?我試探著將槳伸入水中,可是沒有探到底,心一橫,拋掉槳就跳進了水中。小船隨著水波漸行漸遠。

  果然不是很深,只沒到自己的腰間,我奮力向岸上走去。我驚訝自己做出了完全不像自己平日裡會做的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真的不想在此時此刻面對皇帝——在沒有知道裕王確切病況的情況下,我無法「享受」皇帝的寵愛。我實在是無法接受,只有逃離,想盡一切辦法地逃離。只要我回到坤甯宮,他就不會找到我了。起碼,給我一個完全梳理好自己心神的時間。

  我努力向前走著。在水中行走很困難,冰涼的湖水浸著我的周身,很冷,我的牙齒開始不停地山下咬合,身上也一陣陣打著冷戰,我緊緊盯著一隻垂到水面上的柳枝,就朝著它的方向走去。

  水輕輕拍打著岸邊,我終於抓住了那柳枝,再一咬牙終於是上了岸。我幾乎是跌倒在岸邊的草地上,渾身顫抖著,身上完全濕透了,可是我的心是喜悅的,因為我終於離開了那裡。我躺在草地上,腦中昏昏沉沉的有些想要閉上眼睛,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可以。掙扎著起來大口喘著氣,扶著那柳樹站了一會兒,看著前方無盡的黑暗,我深深吸了口氣,這裡,離坤甯宮,還很遠呢!我要趕在天亮前回去。

  我摸黑走著,甚至沒有印象是怎麼來到的這裡,什麼都那麼的陌生。到了一個叉路口,路在腳下分成幾條,伸向不同的方向。我有些茫然,心裡想著自己該如何選擇,而且必須在今晚回坤甯宮。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只能有一次選擇——他每日都會去早朝,那麼一定有起碼一條路是能通到朝殿的,如果只有一條,那麼一定是最寬闊最平整的那條。只要找到這條路,不管它是通往宮門也好,朝殿也罷,我總是能找到自己比較熟悉的地方,然後再回到自己的宮殿。

  不出我的所料,我選擇對了,腳下的路確實通到了東西六宮與朝殿相連的地方。我看著自己熟悉的長長的宮道,心中雀躍著。

  坤甯宮裡靜悄悄的,門口沒有了守夜的太監,裡面也沒有燈火。我有些不安,推門進去,院子裡很靜,我害怕起來,走到正殿前卻不敢推開那扇門,生怕自己看見的是一片狼籍。我還是伸出手去輕輕按在了門上,卻怎麼也不敢用力。

  這時,蕙菊的聲音響起:「娘娘,是您麼娘娘?」那聲音很小心,透著疑惑和期盼,我回頭,蕙菊已經飛奔上前拉住我的衣服,「娘娘,您可回來了。」

  我扶著她,笑道:「那日你不是看見我了麼,還怕什麼啊?」

  「可是,之後您卻完全沒了音訊。奴才們都以為您很快就回來,而且皇上也就會給您寵倖,從此娘娘就能翻身了。可是卻左等右等不來,也沒有什麼消息,奴才們就擔心起來,不知娘娘您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蕙菊說著竟嚶嚶地哭起來。

  我拍了拍她的肩,「這不是回來了麼。」

  蕙菊突然驚詫道:「娘娘,您身上怎麼都濕了,快進去換件衣裳吧。」說完,扶著我走進寢殿。

  我自己也感到頭疼得厲害,也就沒有再說什麼。蕙菊服侍我換下濕衣躺到床上,又要去為我熬姜湯。看到她走到門邊,我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我沒有回來這兩天,你沒有上報吧?」

  「沒有的,娘娘。那日您向我擺手我知道您的意思。」

  我笑了閉上眼睡去。終於是回來了,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熟悉的,讓我感到安心。

  直到第二天的晌午我才睡醒,中間蕙菊喚我起來服了些姜湯,此時醒來沒有感到什麼不適。用了午膳,我換上一身碧湖色藍藤花絲繡的裙衫,簡單戴了一隻餾金鑲藍寶石扇形釵,幾朵琺瑯簪花。之後喚來玉梅。

  「娘娘,您找我。」玉梅行過禮後問道。

  「你去掖庭,請月美人到適閑亭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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