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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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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當日楊定決絕扔掉的劍穗,摸著腹中慕容沖的骨血,碧落苦笑。除非楊定瘋了,才會如先前般念著她。自己方才忘情哭泣,只怕已讓楊定難堪了。 果然,楊定送了二人回來,再沒有坐回榻邊,只在一旁的條案邊坐下,自己斟了一盞茶,慢慢喝著,許久才抬起眸,問道:「碧落,聽說你本來準備遠行的,打算去哪裡?」 碧落一抓錦衾,指骨間用力過度的酸痛頃刻傳來。她垂著頭道:「恩……我打算去淮北,找我奶娘。」 「你奶娘奚氏麼?」楊定啜一口茶,淡淡道:「春天的時候,你回宮的第二天上午,天王便派人去接了;傍晚時雖發現你離開,卻沒有叫人追回去接奚氏的人。所以,現在奚氏在長安。天王還幫她找到了嫁在長安的女兒,一家人過得挺好的……如果沒有戰爭。」 碧落再不知有這樣的緣故,呆了片刻,才道:「那我還去那個山裡小村莊,那裡也好。」 「那你當初何必出來!」 楊定忽然將茶盞重重拍到案上,高聲喝問。 他瞪向碧落的眸子不掩恨怒,異常明亮的跳躍好一會兒,見碧落明顯瑟縮了一下,方才收回眼神,和緩了聲音:「對不起。剛和趙將軍他們喝了酒,有點醉了。」 碧落倚了牆坐著,抿起唇,再不說話。 空氣擰僵了好一會兒,楊定終於歎息一聲:「現在不是去淮北的時候。不說關中西燕軍出沒不定,大秦本身還有不少封疆大吏居心叵測,到了洛陽,又進入後燕和長樂公交戰的地界,江東晉廷也時不時插上一腳,一路關卡森嚴,早已道路阻絕,你怎麼去淮北?」 碧落喉嗓間不期然又哽住,吸了兩下鼻子,壓下心酸,才低聲道:「我試著從小路過去,便是到不了,死在路上了,也是我的命。我不會怨天尤人。」 楊定似乎想笑,他還真的呵呵乾笑了兩聲,低沉道:「你是在告訴我,你的路是自己選擇的,錯了對了,都是你認定的,不會後悔,是麼?」 「你多想了。」 碧落別過臉,攏著雙手揉著乾燥的臉龐,悄悄將眼底的淚光拭去。 「我多想了……」楊定重複著,慢慢走到榻前。「那便好,我不多想,你也別自尋死路。我帶你回長安吧!」 碧落一驚,脫口道:「我不回去。」 楊定皺眉:「為什麼?你既然離開了……他,自然應該回到天王那裡去。難道你不想再見見你的生父,和你的乳母嗎?」 碧落慘然一笑:「楊定,你以為,我還回得去麼?」 她撫上自己的小腹。 楊定既然早與辛牧有聯繫,自然不會不知道,她懷了慕容沖的孩子。即便苻堅容得了她回頭是岸,又怎容得了自己的女兒生下連害自己兩個兒子的慕容氏骨血? 應該快到傍晚了,屋中光線很暗,楊定的臉龐大半浸在昏暗中,連眸子都那等黯淡,看來好生疲倦。 那種自骨子中散發的疲倦,似乎與上午的激戰並無關聯。 難道,是碧落讓他感到疲倦了? 「碧落,我們成親吧!」他忽然冷靜地說著,眉宇間沒有任何波動,不論是歡喜,還是激動。 「不……」碧落意外之極,毫不猶豫一口回絕。 帶了慕容沖的孩子嫁入仇池楊家,這對楊定是何等的侮辱?又叫她自己情何以堪? 「我是說假成親!」楊定又坐回了案邊,拿了華鋌劍,用帕子擦拭著,不耐煩般說道:「我給你個名份,讓你能順利產下能為天王所接受的孩子,如此而已。如果局勢穩些,我便找機會護送你去淮北隱居;如果還是這樣動盪,我只能……在一天,便護你一天。如果大秦敗了,或我死了,慕容沖攻進了長安,你可以和他說明,繼續做他的寵姬。」 他用掌心托起華鋌劍上一縷杏黃的劍穗,靜靜看了好一會兒,才沉鬱地低聲道:「我欠你的,就用這種方式來還吧。還到我死了,也便兩清了。」 如有萬千鋼針,緩慢而有力地紮落心頭,碧落聽到自己的抽氣聲,面部肌肉卻僵硬著,無法擠出一絲歡喜或悲傷或意外的神情。 許久,她才平平淡淡地回答:「楊定,你不欠我什麼。我雖救過你,可你也幫我過很多次;何況今天你又救我一命,要欠,也是我欠你的。」 「呵!」楊定冷笑一聲:「今天救你,只是我身為秦將的職責所在。別說你是秦王的女兒,便是普通平民,我也會出手,所以你根本無須放在心上。」 「是……是麼……」碧落雙肩微微地抽動,帶了艱澀的鼻音,幹啞道:「可為什麼我覺得……我欠了你很多,很多?」 楊定轉過臉,出神般望著一側的窗櫺,聲音平板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如果你覺得欠了我很多,那就聽我安排吧。這戰亂頻仍的,別流浪在外面了。以後出了事,誰還有空跑來救你?白白讓天王為你憂心!」 他說著,提劍立起,向外走去:「我還有些事去和趙將軍他們商議,你最好儘快恢復過來,明天我們就回長安。」 墨青色的袍袂在屏風邊一飄,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居然不曾再回頭看她一眼。 楊定…… 到底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不再嘻嘻哈哈瀟灑不羈,不再笑容明煦如陽光燦耀,不再有事沒事向她溫和凝望,更不會再拋開一切千里萬里伴她身側。 眼前的男子,沉著,冷淡,孤峭,脾氣也壞了很多,再不願讓人輕易感受到他的溫暖。他甚至已經懶得再罵她一句全無心肝了。 其實,她的確全無心肝,叛他,傷他,辜負他,居然還敢希望他對自己還留有幾分情意,給她一個溫暖的笑,借她片刻堅實的肩。 碧落猛地將被衾一拉,把自己蒙頭蓋住。 黑暗之中,有她自己的溫暖和心跳。而她的淚水,也全然消融在黑暗之中,再不讓任何一人瞧見,看輕。 第二日,楊定便帶了碧落和他的兩千騎兵辭別而去。 碧落有傷在身,卻倔強得很,並不訴苦抱怨,本來也要撐著去騎馬,卻被楊定的親衛引入一輛馬車中。楊定自己領兵走在前方,並不曾過來瞧她。 行了一日,到晚上紮營時,碧落出了馬車,才發現原來的兩千騎兵只剩了約五百騎左右,忙問一旁親衛:「還有騎兵到哪裡去了?」 親衛回道:「探子回報,說西方發現了一支西燕軍,可能是辛家堡被擊潰逃離的兵馬,將軍帶了一千五百騎追擊去了。」 碧落問:「對方有多少人馬?」 親衛搖頭道:「不知。」 碧落便默默去營帳內休息,一顆心卻似攥在掌中,無處安置,再也無法靜臥休養。 是因為前晚睡得太多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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