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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長安城中,乃至整個大秦有人煙的地方,一遍遍傳頌吟唱的歌謠:「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

  慕容泓訴遍屈辱和悲恨後被一劍穿心的死不瞑目……

  在付出自己三年的屈辱生涯,十二年的忍辱偷生,再加上慕容泓的一條性命後,他能不是魔鬼麼?

  「呀……」

  慕容沖猛地奪過親衛手中的銀槍,瘋了般揮舞。

  銀光閃動,碎屑飛濺,殺氣和戾氣逼得親衛驚呼著,紛紛往外奔逃;而條案、小幾、屏風等人,迅速破碎零亂,狼藉一片。

  慘厲的殺氣騰騰中,親衛聽到慕容沖在惡狠狠地大笑:「吾日暮而途窮,故倒行而逆施!」

  第二日巳時,苻暉、楊定已帶了五萬大軍,奔入鄭縣。

  鄭縣上空,萬烏翔集,遮天蔽日,上萬人的城鎮,不見一處炊煙,不見一點生機,四處是疊疊的百姓屍骨,還有*****的女人屍體被隨意棄置街頭,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睛,無神地倒映著盤旋欲下的群鴉如雲。

  明明是秋高氣爽陽光明燦的日子,可此處陰森寒涼的氣氛,如烏雲壓頂般罩下,讓人一陣陣地背脊發寒,透骨生涼。

  「這畜生!這畜生!」苻暉俊偉的面容給氣得生生變了形,側頭沖楊定叫道:「早知今日,我便是拼了給父王責罰,當年也該在平陽結果了他!」

  與他並轡而行的楊定緊握韁繩,歎道:「事已至此,也沒別的法子了,留幾百人下來收拾殘局,我們快追往鄭西方向吧!若給他們渡過灞水,鎮守灞上的河間公他們就麻煩了!」

  一時出了鄭縣,漸離那屍骨相疊的城鎮遠了,苻暉略平怒氣,見楊定環望四周,雖有悲憫傷感之色,卻不改沉穩溫厚氣度,偶爾微笑,也不復當日的佻達不羈,甚是深沉凝重,遂道:「楊定,這兩年,你倒變了不少,真的挺像仇池楊氏能獨當一面的將軍了!」

  楊定隨著他驅馳于帥旗下,眼睛似被頭頂如雲的烏鴉掩去了清澈,有著歷盡滄桑的疲倦和平淡,蕭索道:「呵,只怕是因為我老了吧?」

  苻暉本還有些氣惱,忽聽得楊定如此說,笑得差點沒從鞍上滾下來,一拍楊定肩膀,道:「這話等你三十年後再說吧!他媽的,你小子要逗我開心不是這般逗的!」

  側頭又將楊定細細一打量,笑道:「不過,的確長得有些像個大人了,想必是新娶的夫人讓你找回了做當家男人的感覺?早知道娶妻納妾能讓你成熟點,當日我就不會為慕容沖的那個叫什麼碧的妹子和你鬥氣,直接送了你又何妨?」

  楊定笑了一笑,側頭吩咐再加派探子,往鄭西探查燕軍去向。

  苻暉點頭道:「慕容沖狡猾得很,行事不擇手段,以前我們都小看他了!鄭西那邊有河流,有平原,也有山川峽谷,一定讓人細細打聽清楚了,若敗在這個白虜小兒的手裡,還真讓人笑話了去!」

  楊定歎道:「是哦,這人心機深沉得……可怕!和他在一起的人,只怕會過得很累。」

  苻暉咬牙切齒:「怎會很累呢?你瞧這群禽獸過得多自在,要女人要女人,要財物有財物,要糧草有糧草。只可憐這無辜百姓,遇到這群白虜強盜,血流飄桴,哀鴻遍野……如此喪盡天良之人,天不滅他,便是天不長眼!」

  可楊定所指的,並不是禽獸。他似又看到那抹淡青的影子,偶人般無聲無息地藏于慕容沖身後,睜著一雙茫然的黑眼睛……

  他晃一晃頭,甩掉虛幻的景象,拂去盔甲內綾亂落下的髮絲,輕笑道:「三殿下,我想我那韻兒了,她不在我跟前,我連束冠都不會了。」

  苻暉該氣還是該笑,「嗤」了一聲,道:「你這人還真經不住稱讚的,才說你像那麼回事呢,一轉眼又惦記上女人了,可真是不爭氣!等把慕容沖這小子給滅了,我送你二十個美人兒,看你能不能惦念得過來!」

  楊定笑了一笑,拍馬離開,去前後軍檢查佇列陣形。

  外有軍務繁忙,內有家事纏身,又有美人在懷,他終於不能再像原來那般瀟灑不羈,也不能再像原來那般有著大把的閒暇時間,去糾纏於用情至深卻傷他至深的往事了。

  可他再也沒有想到,居然能這麼快又遇到了讓他自以為快要忘懷的人,還在那樣狼藉不堪的狀況之下。

  從鄭縣出發,西行十裡後,便入了山區,山勢雖不陡峭,地勢卻漸形複雜。

  苻暉問明慕容沖軍主力便在前方,即時下令加速前進。

  楊定微有遲疑,諫道:「三殿下,前方地形呈葫蘆狀圍於山坡之中,需防有埋伏。」

  苻暉聞言,即刻向近衛取了輿形圖來,細瞧了瞧,點頭道:「若是只有五千兵馬,我們是得小心埋伏;但這個葫蘆形逼仄窄小,如果我們快速通過,頂多只會有五千兵馬被困其中;我們有五萬兵馬,便是其中五千人中了埋伏,其他四萬五千人就是來不及上前相救,也大可應對燕軍主力了;我想著,慕容沖這樣的性子,大約不會只想攔我們五千兵馬吧?」

  楊定遠眺著連綿的山勢走向,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們先遣兩千兵馬通過此處,探一下對方深淺。」

  苻暉皺眉道:「楊定,你可糊塗了,燕賊主力在此,我先放兩千兵馬去,不是送給他一口吞了?我瞧你是在女人身邊呆得久了,行事越發婆媽了!不必說了,快傳令下去,快速前進,儘快通過此處隘口!」

  楊定苦笑,也不辯駁,眼看傳令兵傳下令去,只得緊緊隨在苻暉身畔,迅速馳向前方。

  眼見又是深秋季節,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卻耀不亮數萬部眾沉鬱的神情。才見了鄭縣慘景,他們不難想到自己的妻兒老小,也正面臨著這亂世刀兵隨時可能加諸的殺身之禍。想去年此時,正是苻堅意氣風發,意圖投鞭斷流,一統天下的時節,一轉眼,這苻氏的大秦竟如那殘陽衰草,半是傾頹之象了。

  秦軍一陣行軍,轉眼進入隘口,隨即通過第二道隘口,眼看大軍要衝過葫蘆形的底部時,變故陡然而生。

  最初看到火光點點爍起時,很多人以為只是金色夕陽在地面的反光;可越來越近的急促蹄聲,和連綿不斷的慘吼聲,漸漸地動山搖,黃塵滾滾,在秦軍反應過來前,已經迎面沖入峽谷,沖入急行軍的秦軍佇列。前方的步兵已覺眼前一片昏茫,幾乎沒來得及覺出發生什麼事,便已被踐踏在地,發出短促的垂死驚叫,迅速被驚濤駭浪般的咆哮淹沒。

  竟是大批牛犢,被尾巴處燃燒的桐油驚得瘋了,嘶吼著沖入秦軍。瘋牛的背上,駝著數個裝滿灰土的布口袋,隨著牛兒的奔跑而落地,迅速被牛蹄踐成大片塵埃,揚遍山谷,人馬俱不能視物,身經百戰的將士們白白地手執刀戟長槍,再不知往何方落下。馬兒受奔牛情緒影響,此起彼伏的嘶叫聲,與瘋牛的慘吼聲應和的,然後是不聽使喚地在漫天塵埃中四處奔逃。

  一時前方步兵被牛群沖亂陣腳,只想往後退,中間的騎兵人仰馬翻,還未及辨識方向,後面急行的兵眾未得退兵命令,依然在向前趕來,壅塞于偌大的穀腹中,進退不得。

  苻暉、楊定剛入第一節谷口,遠遠見前方慘叫連連,沙塵漫天,已知有伏兵。

  「要不要先安排撤退?」楊定一邊令人分開道路去察探情況,一邊急問苻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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