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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碧落心中一緊,正要細問時,忽聽得前面有人大喝:「什麼人?」

  此時霧氣已散,前方山道間迅速奔來數十位鮮卑服飾的步兵,高聲喝問。

  這等崎嶇山間,馬兒也只能代步而已,根本跑不快。好在兩人也沒打算逃。

  釋雪澗對著矛頭森涼的光芒,寧和道:「請告訴濟北王殿下,五重寺釋雪澗、平陽雲碧落求見。」

  幾名步兵微愕,交頭接耳一番,已有人迅速跑開稟報,剩餘人卻跟在她們身畔,牽起華騮馬往前行去,一路但見俱是秦兵屍首,東倒西歪,偶爾還有在呻吟蠕動的,鮮卑兵便上前補上一刀,即時了結。

  走過一段蹬道,前方竟出現大片沼澤,此地死屍更多,有鮮卑兵,也有秦兵。正有許多鮮卑兵在打掃戰場,掩埋己方將士,又將秦兵屍首擲入沼澤之中;更有幾名傷重無法逃走的秦兵,被鮮卑兵扔入火堆中,給燒成火人,猶在發出哀嚎慘叫,不忍卒聽,而圍觀的鮮卑兵卻哈哈大笑,隱隱還聽得他們在叫駡:「讓你們滅我們的國,占我們的家,把我們鮮卑鐵騎踩在腳底……」

  碧落經歷淝水慘敗後的生死逃亡,猶且覺得芒刺在背;釋雪澗不懂武功,不曾上過戰場,此時更是冷汗涔涔,卻還能端坐馬背,只是一雙明眸凝霜聚雪,竟讓那些眼睛不停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的士兵再不敢逼視。

  一時進入高大樹林包圍掩護之下的大營之中,已見一名周身甲胄的男子正立於一處較大帳篷前等侯,略帶了幾分不安般踱來踱去。忽見到士兵牽了華騮馬過來,一眼便望住了釋雪澗,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果然是你,雪澗。」

  碧落先下了馬,釋雪澗也在她的扶持下下了馬,才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我,慕容大人。」

  她瞟一眼四處飄蕩的帥旗和王旗,笑道:「或者應該稱,濟北王殿下,或慕容大將軍?」

  這男子比慕容沖大了兩三歲模樣,承繼了慕容氏家族白皙的皮膚,俊挺的容貌與慕容沖有幾分相似,只是線條硬朗,唇角緊抿,眉形粗黑,眼神淩厲,看來頗有幾分剛戾之氣,不若慕容沖那等柔潤秀逸,風華無雙,正是慕容沖的四哥慕容泓。

  慕容沖弟兄五人,大哥二哥早夭,三哥便是被迫降秦的燕帝、如今依然留在長安的秦國尚書令慕容暐,算來故燕烈祖皇帝的嫡系血脈,也只慕容暐、慕容泓、慕容沖三人了。

  慕容泓抱著肩,盯著釋雪澗,並不顧尚有他人在側,微咪了眼睛,曖昧輕笑:「我寧願你稱我……泓!」

  釋雪澗並不意外他的輕浮,淡淡一笑以對:「殿下說笑了!」

  慕容泓忽地冷笑:「殿下?你的殿下,是姓苻的,還是姓慕容的?」

  釋雪澗拂著被山風吹散的長髮,凝視著慕容泓,含笑道:「難道苻家的江山,和慕容家的江山不能並存麼?當年燕烈祖景昭皇帝,與大秦天王苻堅,不就各自佔據一片天地,各有各的文武百官、朝廷建制?今日你既決定光復燕室,你自然是燕室的殿下,雪澗的稱呼沒錯吧?」

  慕容泓聽她提到自己的父親,慢慢斂了笑意,望著華山疊秀群嶺,沉聲道:「不錯,當年燕室強盛,連晉主和秦主都不敢自稱皇帝,獨我父皇登臨帝位,傲視天下!可恨苻堅這老賊一朝得意,將我鮮卑鐵騎玩弄於股掌之際,百般羞辱我們慕容子弟……」

  他白皙的面龐漸漸泛出薄薄的羞紅之色,轉頭之際,忽見到釋雪澗後還跟了個容色蒼白卻姿色秀妍的青衣女子,正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神色迷茫地瞪著自己,訝然道:「你是平陽來的?」

  碧落聽到他辱及苻堅,立時想到他的態度也便是慕容沖的態度,甚至慕容沖的仇恨還要深刻許多,憶及苻堅素日待她的溫慈憐惜,頓時心神恍惚,連慕容泓的話也不曾聽到。

  慕容泓微怒,釋雪澗忙笑道:「她叫雲碧落,是中山王殿下送入宮中的。上次中山王潛來長安,殿下曾帶信讓我有機會相助一臂之力,中山王唯一請我幫忙的事,便是見這姑娘一面。我出了長安,正好遇到她來華陰尋慕容沖,便在一處同行了。」

  「哦?」慕容泓又將碧落打量一番,才執了釋雪澗的手道:「我不過在信中隨口一提,難為你還放心上……不過這女子雖是好看,卻呆頭呆腦,未必配得上鳳皇。」

  他拉著釋雪澗,徑往帳中走去:「走,先到帳中說話吧!」

  釋雪澗掙了兩掙,慕容泓理都不理,手掌握處,竟如鐵箍一般。只聽他帶了幾分倨傲,冷然說道:「雪澗,這次是你自己來找我的,從此休想再離我半步,更別再跟我說什麼以身許佛的鬼話!」

  釋雪澗唇瓣動了一動,卻只無聲歎息一聲,默默隨他入帳。

  碧落忙跟了進去,正要伺機詢問慕容沖下落時,慕容泓已在主座坐下,一把將釋雪澗拽入自己的懷中,捉了她的下頷,吻住她的唇。

  釋雪澗身軀一顫,立刻大力掙扎,猛地推開慕容泓,一徑退到碧落身畔,才勉強笑道:「如今你既已打算中興燕室,自當以國事為重,怎能還如原來那般孟浪無禮?」

  慕容泓見她逃開,當著碧落,一時不好再去捉她,只是哼了一聲,道:「中興燕室便不能碰你麼?既然鐵了心來找我,居然還這麼扭捏不聽話,不怕我把你丟山坡上喂狼?」

  他說著,從條案下摸出一隻酒罈來,自己倒了一碗酒,沾上唇邊,正要喝時,忽然頓住,又將酒碗重重叩下,一雙淩厲冷眸驟地射出鷹隼般的光芒,盯住釋雪澗:「你到底是來找我,還是來找苻睿那小兒的?」

  他竟然猜得出!

  碧落不覺握緊了釋雪澗的手,拉她在席上坐下,便有親兵送來了兩碗清茶。

  釋雪澗垂著眸,眼睫深深,將雪亮瞳仁覆住,不敢露出絲毫異樣,恬然笑道:「殿下,從來世人只將我當能預知未來的異士敬重,只獨你從不曾問過我未來之事。」

  慕容泓哂道:「人把你傳得神乎其神,可我怎麼瞧,你都只是個有幾分小聰明的漂亮妞兒罷了。你別繞圈子,回答我的話,到底來找我的,還是來找苻睿的?」

  釋雪澗抬頭,與慕容泓對視:「我想來找你,告訴你幾句話。」

  「什麼話?」

  釋雪澗緩緩念道:「金鳳皇,金鳳皇,何不高飛還故鄉?惆悵涇渭關山遠,鐵馬冰河孤魂殤。」

  慕容泓舉止雖豪獷,但出身皇家,自幼詩書讀得不少,釋雪澗話音才落,他已解了過來:「中山王慕容沖小名是鳳皇。你的意思,他應該回關東去,不能留在涇渭一帶,否則會客死異鄉?」

  釋雪澗輕輕歎道:「殿下,在雪澗看來,你們兄弟都是能夠翱翔天際的金鳳皇!」

  慕容泓哈哈一笑,仰脖灌了一大口酒,高聲道:「讓我回關東去?把關中這大好河山,連同我的三皇兄,繼續留給苻堅那老賊?做夢!那老賊占了大燕的河山,占了我皇室的女兒不算,甚至還……還把我們大燕的皇子拉到了他的龍榻上肆意淩辱!不雪此恥,我們這一支的慕容男兒,還有臉回關東去見鮮卑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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