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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苻寶兒叫道:「是,是!他就這麼直接,讓我都在懷疑,是不是我聽錯了!他才從甘露殿見了父皇出來,看來臉色不大好,我還想著是不是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頭,打算著好好安慰他……誰知他拉了我便說,他數月來與你生死相共,這一輩子,心裡只有你一個,再容不得第二個人!他以前從不曾這樣無禮地和我說話,都是你教壞了他,都是你……」

  苻寶兒恨得又要來踢碧落,罵道:「不就是莫名其妙地跑到戰場去嗎?不就是幫了父王嗎?不就是救了楊定嗎?換了我,我也能做到!我可以做得比你好,一定可以!」

  宮女們又慌忙來拉,碧落退了幾步,望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澀然道:「嗯,對,誰都做得到……」

  「寶兒,丟臉丟夠了沒有?」一聲女子厲叱,忽然自宮門前傳來,驚得宮女們一齊退往兩邊,屏聲靜氣,連苻寶兒也不敢再囂張,只是撅著嘴站在那裡。

  張夫人穿著一襲華豔而不失飄逸的品紅百花穿蝶的雜裾垂髾服,在宮女內侍的簇擁下迅速走來,眉眼甚是淩厲。等到了苻寶兒跟前,更是怒目而視,「瞧瞧你自己現在這模樣兒,還像個金枝玉葉的大秦公主嗎?」

  苻寶兒委屈地咬一咬唇,一眨眼睛,大顆的淚珠迅速濕了長睫,順腮滑下。

  碧落帶了宮人上前拜見,張夫人已親自上前,一把將她挽住,爽利地說道:「我聽天王說過你的事了。罷了,我會把寶兒帶回宮去好好管教,不會讓她壞了你和楊定的事。」

  苻寶兒再忍耐不住,叫了起來,「母親,明明是她搶了楊定!是她!是她壞了我和楊定的事!」

  張夫人臉一沉,鳳眼一挑,喝命道:「來人,將公主送回宮去,不許她出燕晴宮一步!」

  兩名宮女忙相請苻寶兒時,苻寶兒叫得更凶,「母親,我沒錯!為什麼反而罰我?為什麼?」

  張夫人冷笑道:「因為如果去南方的是你,我擔保你只會窩在你父王的懷裡掉眼淚!你以為,能在宮中欺負欺負宮女內侍,就能上戰場提槍殺敵嗎?在生死搏殺間建立的感情,又豈是你憑了牙尖嘴利就爭得回來的?還不給我閉門反省去!」

  苻寶兒震驚地瞪著自己的母親,唇邊已咬出一片青紫,終究不敢與怒氣勃發的母親頂撞,又狠狠地望向碧落,盈著淚珠的眼睛中耀過不甘的怒火,「雲碧落,你也認為,我不如你嗎?」

  碧落面色煞白,卻再未退後一步,扶了青黛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氣,儘量柔和了聲調,緩緩說道:「公主,碧落生於鄉野之地,自幼淪落天涯,怎能與公主相比?公主放心,碧落不會去搶楊定。是你的,終歸還是你的,也不是碧落想搶,便搶得走的。」

  苻寶兒眼中的火焰閃動著,然後叫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張夫人皺了眉,將又想踏上前去的苻寶兒推開,淡淡笑了笑,頓時將眉宇間的淩厲散去。

  「碧落,」她的語調同樣很和緩,「楊定帶了你們拼死為天王引開了追兵,保全了天王,不僅天王記得你們的功勞,我也銘感五內。以往的事,不必再去提。從此之後,我待你,會與待寶兒一般,絕不會再委屈你半分!」

  碧落聞她這話,便知苻堅必將自己的身世告訴張夫人了。不管是因為感激碧落救了苻堅,還是因為碧落是苻堅的愛女,張夫人都已決定拋開過往恩怨,甚至不願在女兒的婚事上有所偏頗,寧可成全一對有情人。

  可惜,碧落並不需要她的成全。

  「夫人能有這樣的心,碧落同樣銘感五內!」碧落直視著張夫人,暮春時節明亮的天光雲影映入黑眸,終於顯出清澈的亮彩,「但楊定於我,只是患難之交的朋友,而非生死相依的愛侶。所以,我不會嫁給楊定,南陽公主……也不必擔心我去搶楊定。」

  苻寶兒張了張嘴,愕然地望著她,似一時沒能領會她的意思。

  張夫人卻已迅速抓住了重點,「你的意思是,你無意于楊定?」

  碧落略一低頭,「夫人明鑒!」

  張夫人掃過碧落和自己的女兒,忽然長歎一聲,攜了猶自發怔的苻寶兒,徑領宮人離去。

  那聲嘆息,穿過春日和煦的陽光悠悠散開,似帶了薄愁隱憂,以及透骨而出的寒涼和悲哀,驀地便將那陽光逼得暗了下來,透出淒淒的春寒來。

  碧落禁不住抱了抱肩,覺得披風還是太單薄了些。

  青黛目送張夫人離去,不解地顫了下不塗而朱的絳唇,窺伺著碧落愁意深深的如夜雙眸,終於沒敢問出。

  碧落便轉過身,沿了回廊,往房間走去。

  廊下鳥籠中的鸚鵡,依舊在跳躍啾鳴,渾然不知紫宸宮的主人早就換了一個,更不知擾了上一代人大半輩子的暗影刀光,愛恨難辨,又無聲無息地開始在下一代人身上延續。

  碧落步入自己的臥房,將彷徨地跟在她身後的青黛關在門外,默默打量著房中熟悉的擺設。

  簡潔素雅的案幾,淡青雲紋的茵席,天然水碧色的帳幔……一切的陳設,都是青黛來了後揣度著她的心意重新佈置的。她向來只是覺得順眼而已,卻從來沒覺得親切。

  離開那麼久,重新回到這裡來,她居然不曾感覺到欣喜,反而懷念起小山村裡那個門上破了個大洞的斗方陋室。

  當日離開平陽時,她也曾很懷念與慕容沖相依相守的太守府,可更思戀的,則是慕容沖溫暖的懷抱,柔和的目光,悠遠的微笑。距離那次五重寺相見,又已有一年多的光景,憶及他的音容笑貌,宛然還在眼前,並如醇酒一般,無聲於心底發酵,愈陳愈烈。

  紫宸宮內的青梅早已落盡,用濃翠欲滴的綠意盎然,宣告著又一年的春光歸去。可只要對著那幾株青梅,她的鼻尖,總會縈繞起讓她心神恍惚的青梅暗香,伴著從八歲時她便熟悉的清新如蘭的男子氣息。

  而那小山村的小小陋室,她又在懷念什麼呢?

  自然不會是楊定,楊定和她一起離開了那兒;也不會是附近的村民,她向來與人疏離,村人待她客氣有餘,親近不足;更不會是那條黃狗,自從被她一腳踹離了自己的臥處,它只敢天天去鬧楊定……

  她不該懷念那個貧困的山村,就如當初不該為了逃離,便龜縮在那裡那麼久。

  可那裡真的讓她很寧靜。午後的陽光,纏綿的落花,遠近的鳥鳴,怡然自得的老老少少,還有,楊定明朗的笑容,清澈的眼神,溫暖的指觸……

  坐在黃花梨卷草紋條案旁,她忽然便覺得有些燥熱。

  正往玉鴨熏爐裡添一把清心醒神的瑞腦香時,屋外傳來青黛的聲音,「姑娘,楊將軍來了!」

  楊定?

  碧落沒來由地一陣緊張,正想著要不要讓青黛托詞請他離開時,已聽得楊定清醇的聲音在門口傳來,「就在這房裡嗎?」

  未聽到敲門,門已被不疾不緩地推開,楊定抖落一身明媚陽光,踏入屋中,笑道:「怎麼一個人悶在屋裡?可別悶壞了!」

  他說著,竟把門隨手帶上,連青黛都關在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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