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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他頓了一頓,因消瘦而顯得格外大而晶亮的眼睛凝到碧落臉上,露出一抹發苦的笑,「可我真不想被你扔了。我剛才醒來,發現你連人帶馬都不見了,我寧願自己已經被野獸吃了。」

  碧落哽咽了半天,終於扯出一抹笑容,「傻瓜,我去弄些吃的回來啊!你沒發現吃的東西已經沒了嗎?」

  楊定垂著眸,睫下蘊著失而復得的悲喜交集,忽而將她擁到懷中,喃喃地道:「我沒看到,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我只看到,你不見了。我真的……快瘋了。」

  他俯下頭,猛地親上了碧落的唇。

  第二十八章 誤桃源 醉臥花下能幾回

  這些日子碧落一心救他,楊定大部分食物,都是她所哺喂,二人唇唇相觸,早不是第一次了。

  可這一次,碧落心頭有瞬間的全然空白,直到楊定的唇舌滑入她的唇舌間,她才想到要推開他。

  可她推他胸前時撫到了一片溫熱的潮濕,再一摸他的背後,更抓了一手的新鮮血跡。而他的身子,是滾燙的,顯然正在高燒中。

  天知道,他在發現她離開後,到底怎樣踉蹌著沖出去,怎樣悲慘地在山林中尋找,呼喚她的名字?

  如今的楊定,真像當年才和奶娘失散的碧落……

  脆弱而無助,只想找到自己在這冰冷歲月裡唯一的依靠……

  楊定只是病得太厲害了,才將自己當作了唯一可以抓住的溫暖。

  等他病好了,他自然會發現,他自己重病的日子,到底有多麼傻。

  他是那麼嬉笑不羈、灑脫樂觀的人……

  碧落無聲地輕歎一聲,擁著楊定,由著他呼吸不穩地與她纏綿了片刻,才躲閃著別開臉去,扶著他搖搖欲墜的身軀,柔聲道:「聽話,到裡面去休息,吃點東西。」

  楊定順從地由著她扶進山洞,無力地臥下。碧落早覺出他的手足冰冷顫抖,急急地又生起火堆,為他重新包紮了傷口,更換乾淨衣裳。

  脫下他的單衣時,他袖中似有什麼物事掉落了下來。碧落撿起時,卻怔了怔。

  水碧色絲線打成的蓮花花樣和柔軟流蘇,編入了一枚佛手玉珮。竟是初夏時節,自己遺失的那串佛手劍穗。

  楊定微見緊張,訕訕地道:「這是那日醉酒後在我屋裡撿到的。我想著多半是你的,所以就放在身邊,準備有空便還你,誰知後來就忘了。」

  碧落若無其事地將劍穗扣到楊定的華鋌劍上,說道:「這穗子我多得很,青黛就很會編,一晚上就可以編好幾個。你若喜歡,便留著吧!」

  楊定舒了口氣,靠著山壁,低了頭,看向自己換上的那身打了好幾處補丁的布襖苦笑,「我怎覺得自己像個樵夫了?」

  他出身名門,雖是自幼離了家鄉,倒也從不曾缺衣少食,當然從沒穿過這樣粗劣的鄉野衣褲。

  碧落一邊架起鍋來泡了兩個饃饃,一邊安慰道:「沒事,等你養好了,我們到前面的大城鎮裡給你重置一身衣袍。」

  楊定輕笑道:「其實……挺合身的。這裡住著也好,等我好了,我砍柴打獵,天天煮東西給你吃。」

  碧落失笑,「若你好了,我們還用待在這裡?又冷又陰暗,什麼都沒有。」

  楊定便不說話了,只是緊裹著大氅和氈毯,出神地望著跳躍的火苗。火苗吞吐,映在兩人年輕的面龐上,像染了一層淡紅的暈,明明滅滅。

  一時饃饃給泡開了,碧落舀在碗中,扶起楊定,笑道:「總算可以有口熱湯喝了。你先吃點這個,我待會兒燉魚湯給你喝。」

  楊定望了她一眼,居然有些微的失落一閃而逝,然後就著粗制的陶湯勺一口一口喝著,雖是順從地將一碗厚厚的漿湯全吃光了,眉峰卻不時皺起。

  碧落疑惑道:「怎麼了?」

  「呃……」楊定盯著那勺子,道,「這勺子又大又粗糙,硌得嘴疼。」

  碧落低頭一瞧,勺子像是農家自行燒制的陶坯,的確凹凸不平。不過,硌嘴嗎?該是太大了些,而楊定發燒了那麼多天,嘴唇早已乾裂了好多處,只怕真硌著了。

  一時洗淨了魚,放到鍋裡煮著,碧落才自己取了兩張餅吃了。回頭看楊定時,他依然睜著眼,並不曾睡著。過去摸他額頭時,似乎比原來更燙了,身體也在不斷地發著抖,顯然正在高熱中。

  他原本只在晚上會高燒,今日必定是因強撐著出去找人,著了涼,又弄裂了傷口,才會這樣再度高燒。

  若她再晚回來些,或者楊定支援不住,沒能再回到山洞裡,他會不會就這麼死了?

  碧落輕輕歎著氣,柔聲道:「楊定,我出去拾些柴火,一會兒就回來。你乖乖等著,別亂動,知道嗎?」

  楊定應了,這才閉上眼。濃密的眼睫投下,將本就憔悴不堪的面容更襯得灰暗蒼白。

  碧落想著他原來生機勃勃的活躍模樣,不由得撫上那蒼白的臉龐,似對楊定說,又似對她自己說,「很快……一定會很快好起來……」

  一時她離去了,楊定還是禁不住按著胸口撐起,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喃喃地念叨:「對,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碧落。」

  蒼白的面頰似又被火光耀亮了,微微的紅暈漸漸流溢。

  晚上,楊定不僅有了魚湯喝,更有了一把新湯匙。

  很小,邊緣細心地刮過毛刺,匙底坑窪不平,可絕對硌不著嘴了。被很燙的魚湯一激,除了天然的魚香,楊定還嘗到了松木略帶苦澀的清香。

  碧落見楊定只往那木匙上瞧,尷尬地笑道:「沒法單為一把勺子去遠處買,我就用寶劍削了一個,先將就著吧。」

  楊定似看見碧落四處尋找合適的樹枝,然後一劍一劍削出一把小小湯匙的情景。他看了看碧落那輪廓極美好的淡色嘴唇,終於忍住,沒嫌這個湯匙不夠柔軟有彈性,不夠蝕人心魄甚至讓人忘卻疼痛……

  夜間楊定睡得極不踏實,渾身燙得驚人,卻冷得不斷哆嗦。好容易睡著片刻,則不時悸動地幾乎坐起來,呼喚著碧落的名字,驚得碧落都會緊張地睜開眼來。他那迷茫無辜的眼神如同被驅往絕境、走投無路的幼獸,極是驚惶。

  這般警醒,倒讓碧落憶起一同南行的路上,每次自己睡到他的氈毯上,他看起來都睡得像個死人般無知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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