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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楊定!楊定?」碧落心頭怦怦亂跳,慌忙檢查時,但覺楊定呼吸雖是微弱,倒也沒有停滯,這才松了口氣,急急將他放下,處理那血如泉湧的傷口。

  因氈毯只有一張,晚間碧落便只能與楊定睡在一處,只是時不時屏住呼吸,聽一聽楊定是否還有氣息,或者不時伸出手,摸一摸楊定的體溫。

  如此重的傷,發燒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至當晚下半夜,楊定便開始陷入高燒,周身赤燙,一直顫抖著。

  這等荒山野地,又缺衣少被,無醫無藥,碧落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見他顫抖得厲害時,便將他擁到懷中,默默地用自己的體溫為他溫暖著,只盼他能舒服些,早日熬過去——不知多少人便是在這樣的傷勢感染中死去的。但碧落始終不能相信,楊定這樣機警又無賴的人會死,雖然現在的楊定蜷在她的懷中,乖覺得像熟睡的嬰兒,再沒有了當日嬉笑不羈的笑容。

  她總覺得,楊定一定會站起來,重新回到秦宮中,送苻寶兒一枝芍藥,挑釁地望著自己。或者喝酒買醉,醉倒後被青樓女子戲弄,失落地靠住自己的肩。更可能,站在結了小小青杏的樹下,向著自己嘆息,不要緣,不要孽,只要原來的不羈的心……

  「楊定,楊定,你一定要醒來,醒來……」碧落低低地說,「你若不醒來,我就把你扔到路邊,讓野豬吃,讓野獾撕,讓野狗咬掉你的耳朵……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

  碧落用手指撫摸著楊定藏在蓬亂頭髮裡的耳朵,然後滑過他消瘦的面頰,刮他如刀削一樣的高挺鼻樑,「真不要臉,還睡,還睡,睡在一個女人的懷裡,叫也叫不醒。你真是不知羞,不知羞……」

  楊定一直昏迷著,碧落一直說著,仿佛怕自己一時停了,楊定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便再也不肯睜開眼了。

  一滴,兩滴。

  總是聽不到回答的碧落又掉淚了,冰冰涼涼的水跡,染上了她懷中那張蒼白的面頰。

  面頰的主人聽不到,也看不到。他太累,太困,只想繼續睡自己有生以來最長的一場覺。

  可他的眼角,居然也在不知不覺間滾落晶瑩的水珠。

  一滴,兩滴。

  楊定昏迷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早上才有點退燒,略略恢復了神志,喃喃地呼喚道:「碧落,碧落……」

  碧落已將他挪到了附近的一個小小山洞裡。雖然潮濕陰暗了些,但到底可以避避風了。

  食物已經不夠了,碧落自己拿了弓箭到附近打些雀兒和野物,回來烤得半生不熟,勉強充饑,將乾糧留著哺喂給楊定。

  他的傷勢委實沉重,在只用了些外傷藥的情況下能夠存活,已經算是奇跡了。只是後來還是每天白天退燒,晚上再度發燒,反反復複,讓碧落極是不安。

  可此地極為荒野,最近的城鎮距此都有三四十裡遠,便是最近的村落,怕也在十裡開外。以楊定的傷勢,斷然無法搬動了前去求醫,碧落只得根據自己的記憶,找些治傷的草藥給他內服外敷。好在楊定不挑剔,碧落哺給他的東西,不論是甜是苦,是生是熟,全給吞下了肚。

  七八天后,連楊定的乾糧也沒有了。

  碧落看楊定睡得還算安穩,遂在洞口生了一堆火驅趕野獸,自己騎了馬,徑去尋找稍近的村落去買些糧食。

  碧落在山林間奔了六七裡地,並不見人煙,遂沿了一條溪水上溯而行,漸見兩邊栽了大片桃樹,忙奔過去時,果然見著一處小小村落。

  那處村落地處荒僻,據說是秦漢時逃入的難民,極少與外人來往。村民們也不懂得首飾的珍貴,但首飾上的金銀倒還認得,便有人特地蒸了些新鮮饃饃,做了新鮮面餅給她。碧落又討了些粟米,和人要了幾件乾淨的內外衣裳、一口小鍋、一副碗勺回去。山野之間民風淳樸,有人知道她是因為有人受傷才暫時留在山間,便把才捕來的幾尾魚送給她燉湯。

  碧落從八歲起便隨在慕容沖身邊,魚肉葷腥見得不少,獨這一次,覺得再沒有比這幾尾魚更珍貴的食物了。

  因擔心楊定醒來,碧落一路奔得甚是匆忙。回到山洞前時,顧不得將馬兒系好,便先提了買的一堆物事回到山洞,卻在見到洞內情景時鬆開了手,任那還冒著熱氣的饃饃四處亂滾。

  洞中只留下氈毯和兩件給楊定蓋著的棉衣,楊定居然不見了。

  碧落一回頭,山洞口那引燃了驅趕野獸的火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熄滅了。

  這樣寒冷的冬日裡,豺狼虎豹常會因饑餓四處覓食,甚至會襲擊手握武器的獵人,更別說手無寸鐵的病人了。

  那一瞬間,碧落忽然有了崩潰的感覺。

  「楊定……」她肝膽俱碎地大叫一聲,沖出了山洞。

  然後,她站在山洞口怔住了。

  楊定也正在山洞口,散著淩亂的黑髮,只穿著染了大片血漬、至今未能更換的單衣單褲,迷惑般望著她的華騮馬,甚至伸出手去,觸了觸馬的額,仿佛在懷疑那馬只是個幻影。

  華騮馬卻很熟悉他了,親昵地舔了舔他的手,打了個響鼻,輕甩著尾巴,在地上啃起了乾草。

  「楊定!」

  碧落走過去,含了嗔怒叫道:「你出來做什麼?」

  楊定慢慢轉過臉,面龐上似有什麼冰質的東西正在漸漸破裂,又似有什麼柔軟的東西正在漸漸攏起。

  「你……回來了?」他恍如在夢中呢喃,「決定不扔下我了?」

  碧落低頭一瞧,只見他的衣衫上,又滲出了大片黏稠的鮮血,再看他的面頰,更是蒼白瘦削如鬼,不覺叫了起來,「我什麼時候說要扔下你?」

  楊定低下頭,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脆弱和憂懼,「你說了,你說了……你說我不醒,便將我扔了,給野豬吃,讓野獾撕,讓野狗咬掉我的耳朵……這些日子,我的確……太拖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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