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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陛下,巳時快到了,人馬已集合完畢,請問是否即刻出發?」是隨身近衛小心的詢問。

  楊定神智一清,平定下浮動的心緒,輕咳一聲,稟道:「陛下,此地並不安全,我們不能久待,還請儘快起駕北行吧!」

  苻堅沒有回答,只望向依舊相擁而泣的碧落和奚氏,默默地計算著,他們也該有十二三年沒見了。

  奚氏為了雲碧落母女,顯然已經搭上了大半輩子,甚至犧牲了家庭,夫婿,愛子,幼女……找回碧落,只怕已成了她畢生的願望。

  而碧落呢?

  從一天到晚笑的小小女童,到少言寡語的冰冷美人,她的生活,經歷過多少曲折和艱難?

  苻堅不知道。

  對於他來說,一句慕容沖的義妹,便囊括了碧落所有的過去。

  他瞥了一眼神色淡定的楊定,鼻中一哼,低聲道:「定兒,碧落的事……你早就知道?」

  楊定不敢隱瞞,輕聲道:「陛下,臣也是最近才隱約聽說了些。碧落無意發現了關雎宮內的那張畫像是她母親,心中很不安,所以才要奔到南方來尋陛下問個究竟。臣是追上她後才聽說了一些風聲,事前……也只知她是慕容大人收養的孤女。」

  苻堅回想著碧落清冷的性子,孤僻的行事,估料著她也不可能向楊定說太多,嘆息一聲,道:「罷了,罷了……等回了長安……」

  未及說出自己的打算,已見碧落拉起奚氏,邊往外奔著邊說道:「奶娘,我要先和他們回北方去,以後安定了再來接你……我先送你些東西……」

  一陣風似的開門卷了出去。

  苻堅微愕。

  楊定已笑道:「碧落必是怕因她耽誤了陛下的行程,陷陛下于險境。陛下,可別辜負了碧落……公主的好意。」

  「公主……我和不言的……女兒……」苻堅輕輕吐著氣,低歎道,「只怕她有些心結。」

  楊定俐落地將大氅為苻堅披上,笑得很是輕鬆,「沒事,父女連心。便是當日和桃李夫人有什麼誤會,等回到長安,自然有得是機會慢慢解釋清楚。」

  苻堅點頭,自行系了衣帶往外走著,忽又回頭道:「定兒,其實細看碧落,那鼻樑下頜,要像我多些,並不很像桃李夫人。」

  楊定一愣,忙道:「是,是,這麼一說,的確很像陛下。」

  所謂境由心生,幻由心生。苻堅已確定了雲碧落是自己的女兒,自然覺得她無處不酷肖自己了。連原來覺得太過孤冷的性子,只怕現在看來也格外讓人憐惜。楊定何等玲瓏人物,自然深明此理,只順了苻堅應和。

  至於苻堅與桃李夫人以及那位被鴆殺的苻法是怎樣的關係,楊定雖是疑惑,也很聰明地選擇閉嘴不提。

  扶苻堅上馬後,碧落也已趕了出來,揮手與奚氏告別,眼圈依舊一片通紅。

  奚氏甫與碧落相認,即刻便分別,自然淚水不幹。但當著苻堅的面卻萬萬不敢挽留,只是抓著一個小包裹戀戀地望著碧落,依依不捨。

  碧落南行之際,身畔盤纏珠飾帶了不少,楊定估料著她必是不放心孤苦的奚氏,留了好些值錢的物事給她過日子,以防她受了委屈,遂騎了馬過去,笑道:「碧落,不用擔心,晉人不會拿百姓怎樣。我們順利脫身後再來接老人家,也是方便得很。」

  碧落低頭應了,垂著眼眸,神情之間,依然有種如在夢中的迷茫無措。楊定不放心,要帶她同到前方苻堅處並行時,碧落並不願意,反而將馬放得更緩了,幾乎落到了最後,距離苻堅遠遠的。

  楊定無奈,只得自己趕到苻堅前守護。

  苻堅皺眉道:「碧落怎麼不上這邊來?」

  楊定微笑道:「大約心情沒恢復過來,走得慢了些吧。」

  苻堅向後瞧時,只見身後一大隊的騎兵,刀戟如林,再看不出碧落隱在何處,遂低歎了一聲,道:「朕這裡有眾人護著,沒事,你去陪著她吧。早上剛暈倒過,未必經得住長途奔波。」

  楊定遲疑片刻,只得應了,閃到路邊讓騎兵走過,等著碧落,依然和碧落並轡而行。

  碧落絲毫不見認親後的喜悅開懷,一路俱是沉默寡言。楊定緊隨在她身側,話卻比平時多了數倍,不斷指點她看沿路的風景,又和她談論沿哪條路去慕容垂部。碧落只是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瞪向前方,並不搭理半個字。

  楊定知她心底的顧忌為難,卻萬不敢揭破,故意歎道:「我知道了,如今你有了父親,有了奶娘,我成了多餘的了,大約看了我就厭煩,所以這般不理會我。」

  碧落這才回過頭來,悶悶地道:「我沒不理你。心裡不痛快,懶得說話。其實……你該知道的。」

  楊定笑道:「你不厭煩就成。心裡不痛快,我陪著你說話解悶兒。」

  碧落握緊馬鞭,低聲道:「不用了,你去前面保護天王吧。」

  楊定轉動著明朗的眸子,笑道:「天王讓我陪你,你讓我保護天王。請問,我是聽天王的話,還是聽公主的話?」

  碧落如被人割了一刀般,幾乎要從馬上跳下來。那被寒風吹成淡緋色的面頰,泛出沉黯的青白色,眸光轉動時,冷冽話語如冰霰撒下,「楊定,我厭煩你了。」

  她拍了馬,向前趕了幾步,將楊定甩了下來。

  試探的結果,似乎在意料之中。碧落對公主這個身份,根本不願接受。

  楊定低歎一聲,憶及她與慕容沖的十年深厚情誼,以及他那幾年在高蓋身邊隱約所見的慕容氏兄弟行止,一時連他都大為頭疼。

  他和高蓋、苻堅都已頗有感情,萬不得已時,尚可保持中立,何況高蓋和苻堅之間並無深仇大恨。

  可慕容沖呢?

  他對苻堅的那種仇恨,怕已齧骨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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