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七一


  這一晚,碧落睡得並不踏實,倒是苻堅睡得很沉,後來居然很響地打起鼾來。大約許多日子不曾好好睡,今日有了楊定等人守著,終於睡得踏實起來。

  第二日,照樣洗漱,碧落為苻堅梳了頭,戴了峨冠,方才讓人送了早膳進來。

  鄉間飯菜雖是簡單,倒也清爽可口。苻堅心情不錯,連吃兩碗,連帶氣色精神都好了很多。他笑著向碧落道:「丫頭,你也多吃些。這一路向北,可能還有追兵,未必能吃上一頓家常飯菜。」

  碧落應了,在稍遠的席上也吃了些。

  一時楊定過來,卻是連夜招來了分散開的齊壹、李德所率的五百餘騎,正讓他們稍事休整,建議苻堅半個時辰後再動身離去。

  苻堅自然應允,又道:「聽說只有慕容垂部三萬兵馬未曾受損,朕打算到他那裡去。有那三萬兵馬為後盾,自可慢慢恢復過來。」

  楊定沉默片刻,又望一眼碧落,忽然上前進諫道:「陛下,慕容垂出身燕國皇室,又是難得一見的驍勇之將,若肯為陛下所用,自然再好不過。只是,如今大秦兵力凋敝,獨他手握兵權,若是心懷不軌,只怕……只怕陛下是自投羅網。」

  苻堅難得見他如此鄭重諫言,倒也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朕知道了。不過朕待慕容垂不薄,他在燕國無處容身,朕待他卻以國士之禮。王景略信不過他,多次陷害,朕從來不理,待之更厚。以慕容垂英雄本性,應當不會負我。便是退一萬步說,他有心反出大秦,重建大燕,必定也會到燕國所在的關東去成就一番事業,不會在我們秦國腹地搗亂。朕……不想棄了那三萬兵馬,決定賭上一賭。」

  楊定顯然不放心,還要再諫時,忽聽門外一陣喧鬧,卻是個蒼老的婦人的聲音,在叫嚷著要見天王。伴隨著近衛的阻攔聲,林二郎的斥責聲,鬧成一片。

  碧落忙走到門口,問道:「什麼事?」

  近衛回道:「有個林家府上的老繡娘,說是以前宮裡的宮女,一定要見陛下。」

  苻堅漫不經心道:「問她原來是哪個宮裡的。」

  近衛尚未及傳出話去,那老婦人耳目靈敏,居然聽見了,高聲叫道:「陛下,陛下,我是關雎宮的,我是伺候桃李夫人的!」

  苻堅一下子在茵席上坐直了身體,而碧落也一時驚住了。

  關雎宮的老宮女?

  「傳進來!」苻堅重又坐下,迅速喝命,尾音中已帶了隱隱的顫音。

  林二郎伴著一位滿臉皺紋、青布小衣的老婦人,滿臉惶恐地進來,跪稟道:「陛下,這奚氏是小民十年前收留的繡娘。只知她投親不遇,卻不知她……她是否真的來自宮中……」

  苻堅微眯了眼,盯住那老繡娘奚氏,努力回憶著當年的宮人,自語般拖長了反問的語調,「奚……氏?」

  奚氏伏於地下,磕頭道:「陛下,奴婢原叫琅兒,和另一位琳兒,都是自幼跟在桃李夫人身畔的。夫人入宮後,陛下因我等無姓,戲言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們既無姓,不如一個姓成,一個姓奚好了。桃李夫人接言,說君無戲言,所以奴婢姓了奚,琳兒姓了成。」

  「奚琅……琅兒……」苻堅雙手緊扣住案幾,用力之大,幾乎將案上按出了凹下的痕跡,而神情更是阻控不住,如暴風雨襲過般冷瑟蕭殺。

  楊定忙低聲向林二郎道:「退下。」

  事關王室秘事中最敏感的桃李夫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林二郎頗有見識,自然懂得察言觀色,忙無聲無息地退開去。其他近衛也悄悄退了下去,楊定正要拉碧落也一齊出去時,忽然怔住。

  碧落似乎全神貫注地盯在那奚氏身上。蒼白的唇角微張輕顫,一雙黑眸睜得如墨珠一般,像是在奚氏滿是皺紋的臉龐上努力地尋找著什麼。或者,她真的找到了一些她想尋找的痕跡,那雙眸子裡,很少出現過那麼多躁動的情緒,似惶恐,似不安,似猶疑,還有隱約的若驚若喜,難以置信。

  楊定心頭一顫,迅速關上了門,自己也不曾離去。

  橫豎他也算是苻堅的心腹護衛,又有未曾明朗化的半子身份,便是留著,應該也是不妨事的。

  而苻堅已顧不得考慮身邊還有多少人,坐起身看著奚氏,雙目炯炯,「朕記得你。不言入宮一兩年後,因為你們兩個年紀大了,放出了宮,讓你們各自嫁人了。」

  奚氏笑了起來,淚水卻已縱橫,「原來陛下還記得!對,夫人給了奴婢一份豐厚的妝奩,把我嫁給了信城在京中經商的吳家。」

  雖說如今她落拓地寄居在鄉間,但苻堅深信此婦人執意地找到他,絕不會只是為了訴苦,依然只盯著她,靜候下文。

  奚氏略略平靜下來,繼續道:「奴婢在吳家過了兩三年安穩日子,生了一雙兒女。懷上第三胎時,忽然安定城的趙公府有人找來,說夫人出了宮,心情不好,要接我去住一陣。奴婢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到來人帶了夫人隨身的臂釧,也不敢遲疑,於是別了夫婿兒女,去服侍我們夫人。」

  「趙公府……」苻堅呼吸不穩,「你去了安定?不言在安定?呵……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

  楊定卻已暗暗皺眉。趙公苻雙,是苻堅的弟弟,鎮守于安定。他於建元三年與苻幼、苻柳等苻氏親貴聯合反叛,兵敗被殺。算算時間,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秦宮之中曾經謠傳,說是死去了的苻法將桃李夫人帶走,如今看來,那個帶走桃李夫人的人,必是苻雙無疑。他和苻法是兄弟,容貌多半有相像之處,黑夜之中很可能被人認錯。

  果然,奚氏隨即便提及此事,「奴婢去了安定,發現夫人果然住在趙公府上。只是她不言不笑,仿若變了個人。趙公一直很喜歡她,待她極好。可夫人告訴他,想娶她,想要她,就拿……拿……陛下……的……人頭去見……」

  她窺伺著苻堅臉色,見他只是眉眼一跳,並無驚怒之色,方才松了口氣,繼續說道:「從那時候起,趙公就常和晉公、燕公等人來往,後來果然開始舉兵謀反。我一再勸夫人,行事冷靜些,不要惹來殺身之禍。可夫人卻笑起來,她說,是她害死了她的法哥哥,她根本就不該活著!還說……還說她好恨,竟嫁給仇人為妻這麼久!奴婢……奴婢實在不明白陛下和夫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看朝廷的兵越逼越近,我也不敢再待在趙公府,於是抱了小公主,偷偷跑到鄉下躲了起來。」

  楊定悄悄挪坐到碧落身畔,無聲地握住了碧落的手。

  碧落神情怔忡,仿佛在聽,又仿佛沒在聽,只僵直地跪坐著,雙手冰冷,直如冰塊一般。

  苻堅已深吸一口氣,猛地打斷了奚氏,「什麼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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