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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楊定笑道:「哪能讓一個姑娘家孤身行走千里?何況不知那邊戰況如何,多一個人,也可以多些照應。」

  碧落別過臉,「楊定,謝謝。可你的恩情,我受不起。」

  空氣有輕微的凝滯,旋即被爽朗的笑聲沖散,「天王命我守衛王宮,王宮中的一人一物,自然都在保護之列。不管是你,還是兩位公主,或是其他什麼夫人,如果有足夠的理由去找天王,我都有責任安全護送到天王身邊。這是我職責所在。」

  職責所在?

  為了一個人的安危,將保衛王宮的責任棄於腦後,到底是擅離職守,還是職責所在?

  碧落想問,終究又沒問。畢竟長安還有宮廷衛尉和羽林軍那麼多兵將在,出不了事;而碧落,的確是孤身一人,的確……希望有一個人能陪著自己,在這樣又冷又黑的漫漫冬夜……

  第二十三章 壺中天 是非成敗彈指間

  這一走,直到第二日中午,兩人才因人疲馬乏而停了下來。

  碧落雖然還是心事蕪亂,但經過昨日一通斷斷續續的傾訴,積鬱已沖淡了不少。再加上楊定一路急奔間雖不大與她說話,但她聽得那馬蹄聲聲,知道他一直緊隨在自己身後,心中也是安定不少。

  她心裡依稀還有些慶倖,慶倖有這麼個朋友,能在最艱難時伴在身側,不離不棄。

  楊定應該算是她的朋友吧?不管是不是緣,是不是孽。

  只不知,這大半年的避而不見,他到底有沒有恢復他原來那顆自在不羈心。

  下馬時,碧落瞥了一眼楊定,只覺他臉色有點發白,但神情甚是平靜,從容地將馬兒牽到溪邊飲水。

  碧落將馬料分給了兩匹馬,轉而取乾糧時,望著楊定那匹白馬上空蕩蕩的鞍墊,忽然心裡一跳,轉頭問楊定:「昨天……你一路有沒有下馬吃過東西?」

  楊定望向她手中的幹饃,有些狼狽地笑道:「沒有……早上出來得急,什麼也沒帶。」

  沒帶錢帛,沒帶衣飾,沒帶乾糧,空著雙手準備追行千里……

  「那……你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什麼也沒吃?」碧落愕然說著,猛地將幹饃塞到楊定懷裡,甩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將他本就被吹散的髮髻打得更淩亂了,「你傻子啊?為什麼不說呢?」

  楊定一邊往嘴中塞著乾糧,一邊護著頭笑道:「別打頭,會打笨的!」

  碧落氣怒,「你還不夠笨嗎?」

  楊定將一隻饃吞下腹去,才低低地道:「你一直哭著,我就忘了還餓著了。」

  略帶了一絲委屈的口氣,仿若頑童玩過頭了,被父母訓斥著不許吃飯。那絲幾乎聽不出的委屈,伴著楊定赧然的微笑,如一根羽毛,歇在了心頭某處輕軟的角落,竟讓碧落一時又是微哽。她忙坐到他跟前,也大口大口地吃起饃來。

  至傍晚,二人再經過一處集鎮時,碧落添置了乾糧和水,又為楊定買了適宜露宿的氈毯和厚厚的棉衣、大氅。雖然這些衣物的質地遠不如宮中的柔軟舒適,但楊定素不挑剔,仍是很感激地向碧落微笑,讓碧落不由懷疑,這一路行來,到底算是誰在幫誰?誰在連累誰?

  因夜間寒冷,楊定往往會在二人落下腳後立即去附近找些枯柴來,將乾糧烤熱了再吃。之後移開火堆,將二人的氈毯鋪於烤火處,便覺出幾分暖和了。

  碧落有些奇怪,「楊定,你不是出身仇池高門嗎?怎麼也會這些野外求生之道?」

  楊定將頭縮在碧落為他買的大氅裡,笑道:「我這人天生喜歡遊蕩,從小就找機會走遍了名山大川,常常露營在外。不學著些,還不凍死餓死啊?」

  他說著,做了個鬼臉,笑得很是得意。

  碧落也不由輕鬆一笑。

  因這一路很是疲乏,碧落開始時一夜只睡兩個時辰,後來常三四個時辰也不見醒。二人氈毯都鋪在烤火處,雖然楊定儘量將她的鋪在了暖和的地方,但地氣漸涼後,這冬夜也著實冷得很。

  或許人的天性便是喜好暖和舒適的地方,好多次碧落睜開眼,都發現自己睡到了楊定的氈毯上,甚至裹著自己的裘衣,鑽到了楊定的大氅內,汲取著他身軀和懷抱的溫暖。有一兩次,碧落甚至發現自己用很不雅的姿勢,將手或腿掛到了楊定身上。

  好在楊定似乎睡得很死,幾乎每次都在碧落醒後,悄悄挪回到自己冰冷的氈毯上時,他才會睜開眼,倒也沒讓碧落尷尬過。

  幾日急行下來,兩匹千里挑一的好馬,均已瘦了一大圈。

  碧落雖是習武已久,但到底是女兒家,也覺支援不住。

  這日看到前方有城鎮,楊定建議找家客棧先休息一晚,再趕一兩日,項城就在望了。

  碧落聽說快到項城,可能即將見到苻堅,心下也是惘然,反而沒了最初的急切心情,遂應了下來,令客棧跑堂的將馬兒牽走,好好喂了,再洗刷一番。

  二人也各去洗漱一翻,已是面貌一新。出來用膳時,他倆正好在門口碰到,居然頗有默契地相視一笑,再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對方一時結束了野人生涯而高興。店中食客看到兩名衣著平平卻容貌極出色的年輕男女走出,也是一時靜寂,待二人坐了下來,方才恢復了常態,只是仍有人不時豔羨地瞥來兩眼。

  難得吃到新鮮的熱菜熱飯,雖然不夠精緻,但比起天天硬吞下去的幹饃冷餅已經不知好了多少倍了。楊定興致頗高,甚至叫了一壺熱酒來,與碧落分著喝。

  碧落皺眉道:「我可不怎麼會喝。喝醉了可怎麼好呢?」

  楊定笑道:「喝一點子暖暖身沒什麼的。我就是把這一壺全灌了也醉不了,也捨不得多給你喝。」

  碧落不覺好笑,想著他一路陪自己風餐露宿,毫無怨言,也不忍掃他的興,果然倒了點酒,一邊喝著,一邊聽食客們講著閒話。

  這裡已近項城,談論最多的,果然是如今在淮水附近的兩國大戰。

  「咱們大秦不怕的!我聽我那當巡城官的兒子說過,晉國那邊不過一二十萬人馬,咱們天王百萬兵馬,光騎兵就有二十七萬,駿馬過去就把他們給踏死了。」有食客在說著,卻是個中年商人,此時提到大秦的風光,兩眼俱是神采。

  一旁立時有人附和,「自然不怕!咱們天王登基二十多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小小的江東六郡,絕對不在話下,不在話下!」

  跑堂的在旁也不端盤了,湊上去道:「可不是嗎!如今在項城的兵,說有上百萬哪!上個月底還看到有兩批兵馬過去呢,那個隊伍長得啊,怎麼也看不到尾巴!只看到那旌旗像雲一樣飄著,呵呵,一直飄到天邊哪!這輩子能見到這樣壯觀的兵馬,也值啦,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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