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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碧落不想坐等,坐等苻堅戰敗甚至戰死的消息。她一定要去找苻堅,至少,先問明桃李夫人是誰,而她雲碧落,又是誰……

  五更天,天還只濛濛亮,一向疏懶的紫宸宮人還沉浸在睡眠中時,碧落悄悄出了紫宸宮,甚至沒走正門,逾牆而出。

  拿了自由出入宮禁的權杖,她很容易出了宮,然後藏了行李,到羽林軍內借馬,只說出城散心。羽林軍幾位統領認得這位隨侍秦王身側的女侍衛,知她頗受寵愛,自是不敢違抗,由她挑了匹最好的華騮馬去,甚至為她配了牢固精緻的鞍鐙與馬鞭。

  城門才打開,一騎飛塵,便已箭射而出。駿馬上那女子一身青衣,長髮飛揚,眸光清鬱,容貌蒼白秀美,讓一路上的行人看傻了眼。

  而那晨間如凝著霜雪的空氣吸入肺腑,如利刃般割過衣裳的寒風紮入肌膚,終於將碧落狂躁不安的神思漸漸逼得安靜下來。

  很冷,但很好。她可以將她所有的思維集中到抵禦寒意和前行的路線上。她曾經看過苻堅的攻輿圖,第一目的地很明確:項城。

  苻堅的大致行軍路線有三條。

  前鋒由苻融督統,步兵騎兵共有三十萬左右。其中慕容垂部約三萬人,攻取鄖城;梁成部五萬人,苻融、張蠔部二十萬多,攻往壽春。

  主力兵馬六十多萬,將士由各地將領分別帶領,約定了集聚于項城,由秦王苻堅親自督統。

  另外還有一路兵馬,由西羌姚萇督統,配合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軍七萬從川中順流東下,直取東晉都城建康。

  目前秦軍究竟打到了哪裡,有沒有如願攻下鄖城、壽春,有沒有渡過淮水,與晉軍正面交鋒,碧落全然不知。但先到項城,總是沒有錯。

  她一路急奔,直到天色暗沉下來,馬兒行得越來越緩慢,不時打著響鼻,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奔了一天,馬兒早已又累又餓。而她的胃部,也陣陣地收縮疼痛,應該也是饑餓疲累引起的。

  到底,宮裡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得太久了,竟忘了當年隨著慕容沖每日四更起身刻苦習武、用心練劍的歲月。那時,不管是寒冬臘月還是三伏暑天,對上慕容沖淺淡如月光的微微笑意,不管是淚水還是汗水,都仿佛浸潤了淡淡的甜意……

  碧落找到一處有小溪的地方停下,破開堅冰,先用手掬著喝了兩口水。

  只覺空腹給冷水一激,更是疼得厲害,遂將馬牽過來飲水。她取了馬料來,堆到馬兒面前,拿行李中準備的氈毯鋪在地上坐下。取出幹饃,也不管乾冷難咽,胡亂吞了兩三個,腹中才覺得舒服了些。又找出件裘衣披了,把氈毯翻卷著蓋於膝上,倚著一棵樹木打盹,預備著休息兩個時辰再行上路。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碧落心下一驚,忙睜開眼時,只見白馬緋影,在清冷的月光輝映下一晃而過,卻覺有幾分眼熟。一時還不及思索,便已打了個寒噤,才覺出手腳早給凍得冰冷麻痹,全無知覺了。

  不敢再坐著,她立起身,在樹下來回走動著,希望儘快恢復些活力。

  這時,她又聽到了馬蹄聲。抬眼處,方才那離去的白馬緋影已在跟前。馬兒被勒住,揚起前蹄,噅噅而嘶;馬上那人緋衣金帶,腰佩長劍,中郎將的武官裝束,一雙眸明如珠,微帶驚喜向她凝望,正是楊定。

  碧落不由頓住身,意外地望向他。

  楊定吸了一口氣,縱身下馬,緩緩走了來,原本靜穆的面龐已掠過明亮的笑容,「碧落,去哪兒呢?也不告訴咱們。」

  碧落盯著他那身官服,語帶嘲諷,「楊將軍,我出宮要向羽林軍備案嗎?」

  楊定低頭瞧了瞧,笑道:「急著出來找你,沒來得及換衣裳。」

  碧落冷冷站著,猜度著他的來意,並不說話。

  楊定略覺尷尬,搓了搓手,笑著解釋,「我到了羽林軍營,聽屬下來報告,說你借了匹軍馬離去,心下不放心,所以追來瞧瞧。」

  他這一追,倒也不近。碧落一路急奔,怕已奔出一二百里了吧?

  碧落淡淡地道:「你擔心我回平陽去,再不回宮?」

  楊定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沉默了片刻才道:「若你去的方向是平陽,我便不追了。可你是沿了南征大軍的路線走,我自然不放心。」

  碧落輕笑,「不放心什麼?怕我跟到軍中刺殺秦王嗎?」

  「你不會,我知道你不會。」楊定立時說道,「我只是……不放心你。」

  碧落抬起頭,散落的髮絲在眼前輕輕飄動,眼前男子的面容和神情,便有些不清晰,但他的話語依舊一字一字清晰而柔軟地傳來,「可以告訴我原因嗎?因為那幅畫,還是因為畫上的女子?你也該知道……只要不傷害天王,我絕對不會阻攔你做任何事。」

  他頓了頓,自嘲地苦笑,「也攔不了,不是嗎?」

  他離碧落站得很近,特有的陽光般的氣息在淒清的月色下浮動,隨著冷風撲到鼻尖,有種奇怪的暖意,讓人禁不住想靠得更近些,好汲取更多的溫暖。

  碧落忽然之間便眼眶發燙。她回過身,依舊坐回氈毯上,抱著膝,努力憋著淚意,不讓淚水滴落。

  楊定緩緩走到她身側,靠著樹的另一側坐下,無意識地撫著馬鞭上粗糙的紋理,低聲道:「心裡有事,說出來會好受些。碧落,你就那般……信不過我嗎?」

  碧落的淚水再也憋不住,雙手掩著臉,伏在膝上,已忍不住低低地啜泣,「我不知道,楊定,我真不知道。我記得那張畫,奶娘告訴我,畫上的人是我母親……她說……我的親人在長安……」

  她緩慢地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很模糊的記憶。記憶裡,奶娘溫暖的懷抱,清苦的童年,艱難的長途跋涉,母親的畫像,畫像中的桃花和題字,意外的失散,不該為奴不該為婢的宣言……主人的惡毒,她的潛逃,還有慕容沖,那個如天神般降臨在她身側的絕世男子,以及和慕容沖的相知相守,相偕相依。越發模糊的記憶,越來越渺茫的尋親希望……直到,關雎宮中的驚鴻一瞥,疑竇叢生……

  「楊定,你說,我是誰?我到底是誰?」碧落嗚咽著,全然不見了以往的淡泊清冷,淚水將楊定膝前的錦緞潤濕了一大片。

  不知什麼時候,她已伏到了楊定腿上,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楊定垂著眸,輕輕拍著她抽動著的肩背,聲音小心翼翼,仿佛害怕驚動了浮散的月輝,語調中是連他自己都不曾覺察過的憐惜與溫柔,「沒事,沒事……天王……的確應該知道。我們去找天王,找天王問清楚……」

  月色投下,兩個淡色月影重疊在樹腳,像一對交頸而臥的鸛鶴。

  溪水邊,那被楊定隨手放開的白馬踱到碧落的華騮馬前,蹭了蹭華騮馬的脖子,然後俯首吃華騮馬吃剩的草料。

  華騮馬居然沒趕它,反而退了一步,在地上尋找著綠色的草兒,一根兩根,慢慢地嚼著。

  這兩匹馬,是羽林軍中最好的兩匹馬,原來便是一對兒,很親熱的一對兒。

  等碧落終於回過神,胡亂擦了擦臉,收拾起東西時,楊定為她牽來了華騮馬,笑盈盈地遞過韁繩。他似完全沒覺出碧落方才的行為有甚不妥,眸光依舊明朗而清澈,神情溫煦如陽。

  碧落暗暗感激,勉強一笑,掩去自己的尷尬。躍馬而行時,卻見楊定也上了馬,跟了上來。

  「你……不回京嗎?」碧落困惑地問,嗓音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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