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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書生對訾槿微微笑道:「這位兄台可否搭個桌子?」

  訾槿回了個客氣的笑容道:「請隨意。」

  那書生不再客氣,要了一壺清酒,坐到訾槿的對面,跟著訾槿的目光看了看窗外的人:「兄台是外地人?」

  訾槿輕點了點頭:「今天才到。」

  「那怪不得了。」書生故作神秘地說道。

  「還有什麼說法嗎?」訾槿輕抿了一口酒,不經意地問道。

  書生道:「平日裡周涼城並非如此,你看看那些瑤族人,該都是特地從山寨趕來的。」

  「噢,是嗎?為什麼?」

  書生搖頭晃腦地賣弄道:「傳說前朝耀辰開朝女帝乃瑤族人,在位期間每年都會在七月鬼節時回來祭祀,而在耀辰時皇家便留下了一些習俗,但凡耀辰皇帝想要納後,便要提前來到周涼城行宮的高臺上祭神,保佑皇朝的永續香火千秋萬代。」

  訾槿略微思索了一下:「耀辰畢竟已經亡了,這些年來……而今日並非七月十五。」

  書生神秘地說道:「耀辰雖亡,但咱們的國君乃前朝的帝后,自是將前朝的皇家習俗都保留了下來。」

  訾槿微微愣了一下,心中的思慮越發的重了:「那又如何?」

  書生皺了皺眉頭:「說了半天了,你怎麼還不明白呢?咱們國君明日要在周涼城納後啊,所以今晚必定祭神,你看看越朝行宮的方向,人就越多。」

  「轟!」訾槿的頭一下炸開了鍋,她猛然起身:「司寇郇翔明日大婚?!」

  書生一把拉住訾槿緊張兮兮地看了看喧鬧的四周:「公子怎能直呼國君稱謂……」

  「司寇郇翔大婚就在明日?!」訾槿一把抓住書生的前襟狠聲問道。

  書生在訾槿殺人般的目光下點頭連連:「誰都說……明日是十年不遇的好日子,月國的太子也是明日登基……國君于三日前頒佈詔書,昭告天下納落娘娘為後,皇榜也是昨日才到咱們周涼城……公……公子是不是先放手?」

  訾槿的心仿佛被人活生生地剜下了一塊,手腳冰冷冰冷的,漆黑的眸中一片恍惚。她木木地放開手,一步步地走出酒樓,隨著喜悅的人潮一步步地朝行宮的方向走。

  見訾槿走遠,那身著藍衣的書生緩緩執起手中的清酒,一口飲下,再無半分方才的怯懦之色。

  行宮前有個龐大的近三十多米的石台,近千名的官兵已將高臺團團護住,週邊的百姓已將行宮附近的街道堵了個水泄不通。

  訾槿木然地站在街角,望著高臺上的兩人,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那高臺上二人便是這世間難得的美人,般配得刺眼。

  眼眶微微地熱的,訾槿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地朝人群的反方向走去。

  小白……不,司寇郇翔你為何要騙我?為何要騙我?我說了,是誰都不重要了,我要你……就是要你啊……可你,為何還要騙我呢?

  你那時是怕我不放你走嗎?……那時都是假的嗎?你既然喜歡她要娶她,為何不親口告訴我?不!我不信!你不會的,你不會騙我的……一定不是你自願的!一定是司寇郇樂他逼你的!對,你喜歡的是我,一直是我,是他在逼你是不是?是他逼你的是不是?……小白……小白一定要等我,等我去救你!

  已是入夜,司寇郇翔一身錦袍,盡力地遮掩住那眉宇間疲憊勞累之色。他手支著頭靠坐在寂靜的花園中,默默地望著對面的小竹林,似是神思著什麼,又似是在等待著什麼。

  祁詠躍藏在假山的後面,一動不動地望著月光下的司寇郇翔,似乎也是在等待著什麼。一絲極為淺淡的異香緩緩襲來,祁詠躍微微愣了一下,快速地捂住了鼻子了。縱然如此還是晚了一步,他不可思議地望著身後的安樂王,一點點地朝一旁倒去。安樂王小心地接住他滑落了身子,輕輕地放到一旁,並未驚動花園中的人。

  周涼行宮的最東北角的大殿,已廢棄了好幾百年,傳說耀辰開國的某個重臣死在這殿上後,這個殿便再也沒安寧過。開國女帝活著的時候,這殿一直保持原貌,直至女帝駕崩這殿越發的不安寧了,後來獨孤帝后索性封了這殿,直至今日這廢殿仍是眾人口中的鬼殿。

  訾槿圍著行宮轉悠了兩個來回,終於在東北角找到了一個缺口,三下兩下地躍了進去。訾槿謹慎地靠在牆角站良久,才敢小心地朝外走去。漆黑一片的院子,滿地的落葉,隱隱中地散發著淡淡的腐味,想來這殿該是廢棄了良久了。

  剛至院門,身後突然亮起了燈光,訾槿驚然轉身,卻怔在原地。

  宮燈下,一個女子盈盈而立,那絕麗而又熟悉的容顏上沾染著淡淡的憔悴,她懷中還抱一個堪堪足月的嬰孩。

  「魚落給主子請安。」那女子盈盈屈下身去,給訾槿行了個周正的宮禮。

  訾槿後退了兩步,一臉防備地看著魚落,魚落不卑不亢地接受著訾槿的打量。良久,訾槿方才收回了目光:「不愧為最瞭解我的人,連我從哪裡進來都算得那麼精准。」

  魚落輕拍著懷中的孩子,嘴角泛起一抹慈善的笑容:「主子來得比魚落想的晚了些。」

  雖然心知那孩子不是小白的,可看到這種畫面,訾槿心中還是萬分的不舒服:「你若有事不妨直說,你該知道我並非來找你的。」

  魚落垂著眼眸,伸手撫了撫懷中的孩子:「十九年前的一個秋日,江甯一戶鄭姓小貨郎像往日一樣挑著貨擔早早地出了門,卻徹夜未歸。身懷有孕的鄭小娘子整整找了三日,才在村外的荷塘裡找到了鄭貨郎泡得發腫的身體,抱著那腥臭的屍身鄭小娘子哭到昏死。鄭貨郎和鄭小娘子是前些年才搬到村裡的外來戶,鄭貨郎又死得那麼蹊蹺,村裡的人自是不願沾染這晦氣,並沒有人同情這年紀輕輕便已喪夫又家徒四壁的鄭小娘子。恰巧在此時,一個端莊貴氣的婦人路過此地,令人將那鄭小娘子救起。那婦人空有諾大的家業卻無兒無女,對清秀的鄭小娘子甚是喜歡,不但幫那鄭小娘子料理了鄭貨郎的後事,還認了鄭小娘子為義女。那以後鄭小娘子便帶上了五歲的女兒,跟隨那婦人離開了江寧。」

  訾槿微微蹙眉,心中隱隱不安,不自覺地上前兩步:「然後呢?」

  魚落抬眸看了訾槿一眼,眸中說不出的複雜,垂下眼眸繼續說道:「鄭小娘子自打跟了那婦人,自是過著錦衣玉食的富家生活。那婦人對鄭小娘子比親生女兒還要好,但凡鄭小娘子想吃點什麼,即便是五百里加急也絕不含糊。可城中的大夫說鄭小娘子身子本就薄弱,又在懷孕初期經歷了大悲,若想保住腹中的孩兒,自是要小心萬分。那鄭小娘子與鄭貨郎恩愛無比,自是想保住這個說不定是個男孩的胎兒,於是,日日開始喝那保胎的補藥,日日點著那強身健體的熏香,日日忍受著針灸之痛。即便如此的小心,鄭小娘子仍是差點小產。這可嚇壞了那婦人,那婦人從此派人日日跟隨夜夜看護。第二年的夏季,鄭小娘子疼了五個日夜用性命生下了一個女嬰,可那孩子生下來整個人都是青紫色的沒有半分聲息。一直陪伴產房的婦人絲毫不管已流血慘死床上的鄭小娘子,朝女嬰的口中喂了一個盈盈發光的珠子。沒多久,那女嬰才緩過氣來,發出了極為弱小的哭泣聲。」

  「如此密事,又怎會讓你知道?」訾槿冷聲問道。

  魚落嘴角露出一抹淒然的笑容:「鄭小娘子告訴她的女兒說……要給她一個弟弟,所以她那六歲的女兒一直乖乖地守在窗外。那時整個藏玉山莊都在期待這個孩子,誰又會注意到一個六歲的孩子除去吃飯和睡覺,便是一直等在那產房的後窗?」

  「你!?……你是……」

  「是我。我便是那鄭小娘子的大女兒,而你便是那鄭小娘子用性命換回來的嬰孩。」魚落沉聲說道。

  ——歷盡波折找來了與你魂魄相合的孕婦,活生生地扼殺了那孕婦肚裡孩子的魂魄……

  這句話如同魔咒般在訾槿的腦海中一遍遍地重複著。訾槿食指用力按住一側的太陽穴,指甲直直地刺破了肌膚,可這聲音卻絲毫沒有停頓下來,反而愈演愈烈。一道細細的血線自太陽穴流下,順著鬢邊一直滑落到下巴。

  「鄭小娘子死後,那婦人便不再做戲,給那六歲孩子改了姓氏,隨手扔給了鐵手司煞。整整五年,那孩子從未見過任何光線,除了練武便是殺戮,餓的時候吃生肉,渴的時候便飲那山洞地溝中的黑水。主子知道那種恐懼嗎?不知明日的恐懼嗎?努力掙扎只為活命的恐懼嗎?」

  訾槿堪堪抬眸,滿眸的迷離倉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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